出来那瞬头顶上那只招魂鸟就不见了,不出片刻,两名皇太后亦匆匆出了配殿。见状载静立即放下一切跟随过去,欲同她们一起回宫,但慈禧一见到他,原本阴沉的面色立即放缓,淡淡一笑,阻了他道:“王爷,皇上身子略有异样,便被不知好歹的奴才乱说一通。但既得了这信儿,咱这些当娘的自是要立刻回去看看,但相比起来,此地祭祀却也是极为重要,王爷是自家人,又是和硕怡亲王,我细想此地应没人能比王爷更适合替代咱姐俩给列祖列宗磕头上香,所以王爷,这里一切事宜我便交予你了,望王爷千万不要负我跟姐姐所望,在此地为皇上好好祈福,也令我俩可以安心。”
说罢,不等载静回答,偕同慈安双双出殿,带着一众人马径自返回紫禁城。
留下载静在原地静静站着,目不转睛望着一道白光从他头顶上方无声冲出,循着慈禧他们銮驾离去的方向摇曳而去。
他无法提醒她们,亦不知该如何提醒。
唯有将左手伸出朝前轻轻一甩,甩出隐藏在袖中那道珊瑚色朝珠,凌空滴溜溜打了个转,遂取下戴到了自己脖颈上,随后转身整了整衣冠,带着剩余众人一路朝配殿方向走去。
回到宫中时,养心殿内已是乱作一团。
就在昨夜还病体略有起色的同治,在下午用了些汤水后突然便血不止,又连带咳血,不多久昏迷在了床上,气若游丝。一旁李德立卷着衣袖在替他刺针,见状两太后不敢惊扰,在一旁悄悄坐着等候,那样大约半盅茶的功夫,终于见他长吸一口气醒转了过来。但神志尚不清楚,张嘴说了通胡话,被李德立立即扶起往他嘴里喂了些药,过了片刻杂乱的呼吸稳定了下来,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至此李德立方才起身到两位太后面前跪下请罪问安。而这种时候谁还有心在意什么问安不问安,立即叫他在一旁坐了,慈安急急问他:“李爱卿,昨日皇上不是精神尚可,怎么今日又起了变故?”
“回太后,”李德立道:“皇上的天花之症原已调养得有所起色了,但是身上另一症状近来却愈显严重,本倒是不影响饮食,孰料今日不慎吃了物,不仅让那病症极骤爆,还令皇上肠胃受了损,便血不止……”
“到底是什么症状??”
李德立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同治身边,掀开被子将他衣服撩起了一些。
立即一股冲天的腐臭朝室内扩散了出来,不由叫两旁宫人险些在两宫皇太后面前失态,而那两个女人倒是镇定,面色不改地径自坐着,只是目光落到同治身上时,饶是再好的定力也有些失控,当即慈安已低头垂泪,唯有慈禧虽然面色煞白,仍一动不动端坐在那儿望着同治那半边裸口露在外的身体,轻轻吸了口气。
早知他病得已脱了形,但亲眼见到真切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半个月前他看来还没这么糟糕的,此时露在她面前这副身子,当真瘦得已如同干柴一样,靠近腰的部位长着两个鸡蛋大小的毒疮,已溃烂破水,边上皮肉因此而浮肿,相连着往上扩散,显然已走到了背部……
一路望着一路手不停着抖,过了半晌,她颤着声道:“李爱卿,这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还未见这么严重,怎么今日……”
“回太后,上月十九日时这两个疮已在皇上身上出,微臣也给您瞧过,不过那时并不严重,也并未见到对皇上身体有太多影响,所以臣在禀明太后之后,继续先就天花这一病症给皇上治疗,并以温和补气的药给皇上调理着。本来这些天皇上面色已日渐好转,说话也有了力气,原先天花所引起的脓疱也都破水干瘪,开始收痂,谁知突然间就……”说到这里,偷眼见到慈禧眉头蹙紧似要难,当即扑的声跪倒,一头匐到地上:“臣罪该万死……”
慈禧原听着既是慌乱又是愠怒。
怒在这李德立句句说话仿佛都在避重就轻地推卸,推卸到她的头上来。
‘给您瞧过’,‘臣在禀明太后之后’
呵,敢情这太医当得,样样都得望着别人的眼神才敢行医。
所以一度欲要难谴责,但转眼望见身旁慈安泪眼模糊一张脸,便暂时将那怒气忍了,心知这种时候脾气也没用,人已经这副样子了,怪罪太医又能换回些什么。便缓了缓神色,朝他摆了摆手:“你且起来。那么依照李爱卿之见,现在要怎样再为皇上治疗?”
“回太后,臣以为皇上现今因身体虚耗过度,若妄加改变药性,恐怕会让皇上元气大失,不如继续用‘托里化毒’之疗法,循序渐进,慢慢排了皇上体内毒素,收了身上恶疮脓水,再酌情更换治疗方式。”
说完垂头静等慈禧话。
慈禧一时却怎的能拿得了注意,不由同慈安互望了一眼,正踌躇着该怎样回答,便听外头太监通禀道:“启奏两位太后,碧落先生到。”
当即眉头松了松:“宣。”
碧落的进门带入一道淡淡的茶香。
这男人身上总有股似有若无的香气,端得是好闻,让人心荡神驰。若说当初令慈禧对他陡生赏识,第一个原因怕就是因了他身上这股干净好闻的味道。
闻着便让人莫名安心,也叫人莫名的舒心。因而他刚一入内,这满室剧烈的腐臭味登时似乎消失不见了似的,唯有一阵阵清茶般的芬芳伴随他那一身清茶般色泽的长衫在室内轻轻飘摇,一路到慈禧和慈安跟前,单膝跪地:“臣碧落叩见两宫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起吧。”慈安却是对他不甚看得入眼。
只觉这年轻男子通体一身狐媚之气,如此美貌妖娆竟还赐予他行走后宫之特权,也难怪无论宫里宫外都对他跟慈禧间的关系传得纷纷扬扬。当即淡淡应了声,随后将头侧到一边,便是连正眼也不想朝他瞧上一回。
碧落闻言将头沉了沉。直至瞥见慈禧朝他将手轻轻一摆,方才起身,随后垂恭立到一旁,对慈禧道:“不知太后急召碧落进宫有何吩咐?”
“皇上的病,当日我是嘱你从旁协助李爱卿一同诊治的,不知道碧先生可曾看过他所开的方子。”
“回太后,自是见过的。”
“可有参与过拟方用药?”
“太后,李大人行医时间远在碧落之上,用药自是不容质疑的,所以李大人所写的方子,碧落遵照便是,从未曾参与拟方。”
闻言慈禧瞥了他一眼,冷笑了声道:“那你看看皇上现今的样子,是在你俩预料之中的么?”
“回太后,”碧落此时方才朝床上同治看了一眼,随后转过头,朝慈禧欠了欠身:“按照方子,皇上的天花之症应是已有起色了。”
“那么他身上那些毒疮呢?”
“这个……”碧落略一迟疑,低头朝李德立迎面望来的目光打了个照面,随后淡淡一笑:“回太后,毒疮源自碧落曾同太后说起过的病症,原是积压在体内含而不露,但治疗天花耗费了皇上大量元气,体内精气急转而下,所以令它骤然间爆开来,转而走至皇上周身。所以,同李大人所开药方并无多大瓜葛,只是皇上身子实在太弱,无法抑制那病症的扩展了。”
“那依先生所见,可有什么方法能压制住这病么?”一旁慈安突兀问道。
碧落再度欠身:“太后,咱中医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方能治根治本。皇上这病来势汹涌,而我们则只能慢慢应对,先将皇上身体这道防给巩固了,才可放开手去压制那病症,否则,急切行至,只怕以皇上此时的体质,无法经受得住。”
“那你也认同李爱卿的说法,继续‘托里化毒’么?”
“是的,太后。”
说罢,抬眼见慈安面色沉如冰水,便再道:“不过若两位太后和李大人不嫌弃,碧落手头有一个土法子,可在不重泄皇上的元气下,为皇上暂缓身上那毒疮之苦。也许治不了本,但应能略得暂缓一口气,也好方便李大人继续用药……”
“呵……”话未说完,忽听慈禧身后有人一声冷笑,碧落立时住了声,抬头朝那方向望去。
便见原来是一个身着内侍装扮的矮小男子,原一直在慈禧身后的侍从间站着,极为不引人注目,此时一出声才令人留意到他,而他这突兀的声音似乎并未引来两宫皇太后的不悦,反是回头朝他轻一点头,他便立即从慈禧身后跨出,到她身旁站定,朝碧落拱了拱手。
“碧先生,”眼见碧落目光微闪,慈禧笑了笑道:“这位是上白旗旗主精吉哈代,便是先帝爷在时尚且礼让三分,今日见到,还不赶紧见过。”
碧落立即双手一揖,在精吉哈代不动声色的目光中恭声道:“原来是上白旗旗主,碧落失敬,望旗主见谅。”
精吉哈代没有应声,只上上下下朝他看来两眼,随后径直望向他那双碧绿色眸子,笑了笑:“久仰碧先生大名,却知碧先生刚才所说的土法子,究竟是何种样子的土法子。”
直截了当便切入话题,碧落闻言略一沉吟,道:“便是用肉桂,党参,生蕃等进行温补,再以车前等排毒,佐以生土同锅底灰翻炒后的焦末敷之,不出几个时辰因可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