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若我在这场游戏中赢了他呢?”
“你认为你能赢过神么?”
我语塞。
“前世的你尚且赢不了,何况是现在的你。”瞥了我一眼后他淡淡道。
距离生日还剩15天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载静身边。
同他重逢的第三个生日,与圣诞节相差五天。全巴黎提前半个多月已经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迎新气氛,我抱着一扎可乐用围巾把自己包得像颗圣诞树,带着自己仅有的那点行李推开他店门,然后听见他在里面叫我的名字,朱珠。
那一瞬以为出现了什么奇迹。
但很快便意识到,他不过是辨识错误而已,因为他看着我的目光由惊喜到怅然,之间的变化是那样明显,明显得只能迫使我抬起头朝他开心地笑了笑,随后提起可乐用力对他晃晃:“喂,静,好久不见。”
变成巴黎蓝后,我做了很多以前不会更不敢做的事。
譬如对载静直呼其名,譬如在他静默的时候直截了当同他搭讪,譬如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闯到他的住处,然后厚着脸面要他把自己收留下来。
都说,人戴了面具后会拥有比平时更多的勇气,而冥给我的这张脸,无疑就是我的面具。
有了它之后似乎随心所欲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无论是过去一百多年来为了适应这世界以及生存,我所为之努力的一切,还是最近这三年来我对载静的纠缠。有时未免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怎么可能会做那样一些举动,怎么可能会跟他说那样一些话……甚至会因此令他反感,尤其当我对他说我跟踪了他的时候,很明显,我能从他稍纵即逝的眼神里看出这一点。
但无所谓。
仅仅只剩下不到15天的时间,放肆一下又有何妨?随心所欲一下又能怎样?我喜欢这种肆无忌惮靠近他的感觉,就像他以前曾形容过的我小时候的样子——像一条狗,只要见到他就会跟在他身后,明明怕他,偏偏就是这样喜欢粘着他。然后看他眼中的平静因我的随性而被打破,看他因吃惊而谨慎,因谨慎而尴尬……
那是在我活着时从未见到过的他的另外一面。可惜,从回来那天开始,我就再没有见到过他。
虽然他如我所愿将我收留在了他的画廊里,但他自己却离开了,重新回到了以往游荡在外的生活,错开与我遇到的时间朝出夜归。于是十多天的时间稍纵即逝,他对于我的出现,除了躲避仍是躲避。
他怕我爱上他,他以为我没看出这一点。
也罢,换了一张脸就是换了一个人,无论里头的灵魂到底是谁,这都不重要,给出再多暗示他也不会明白过来,即便我不顾游戏规则直截了当告诉他我就是朱珠,他也只会认为,我在同他开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他永远不可能知晓我是谁,自然他也就因此不会费心去思考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譬如我的出现,譬如我对他说的那些话,譬如我看他的眼神,譬如我对他的纠缠……直至到了往后,在他再也见不到我了的往后,当他想起我同他这样一段遭遇时,至多只会淡淡一笑,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某个痴傻又直接的女人打搅了一阵。
然后,他的生活便又再度恢复平静。
继续在塞纳河边画着他的巴黎蓝,继续卖着那些没有标价的画,继续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想着那个早应该在一百三十九年前就转世投胎了的我……然后很快的,在时间的流逝中,他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这个在巴黎所遇到的、不请自来的过客般的‘巴黎蓝’。
当这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时,我觉得自己好似被分裂了一样。
我竟然在嫉羡着我自己,并且在怨恨着我自己在载静心目里根深蒂固的位置。
莫非这就是冥做这游戏的最终目的么?就像孟婆所说的,给予我的一个惩罚,为我前世所犯下的那些罪。
可是这多么可笑……
一边在为我毫无记忆的前世接受着冥王所施予的惩罚,一边又在为无法替代载静心中的我而爱上我,痛苦得仿佛坠入地狱永不超生。那么身处两者之间,我自己又到底算是什么?我这个死在一百三十九年前,带着所有记忆所有感情惟独遗失了自己那张脸,而被放逐到这个世界中来的人,又到底算是个什么……
这问题谁能给我答案?
无解。
12月17号,距离生日只剩三天,我终于听见画廊里重新响起了载静的脚步声。
他借着时间的错位已经避开我整整十二天,这一次总算没再继续,于是我叫住了他,试图再为自己作出最后一点努力。
但他淡淡的话音和得体的笑令我再度望而却步。
他简单一句“这与你无关”,更是令我几乎无法再继续开口,只能强忍着快要瓦解的情绪继续努力着,努力穷尽我一切方式去暗示他,谁知最后,却反而因此激怒了他。
“喂,静。”所以最后的最后,我只能带着自己最后一丁点希望,笑了笑问他,“再过三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能跟我一起庆祝我的生日么?”
不出意料,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声不吭径自离去。
留下我独自一人站在满是我画像的画廊中,我想,所谓地狱,这应该便是真正的地狱了。
一个在不知不觉中就用时间和现实将人撕得血肉模糊,却叫人永远挣扎不出的地狱。
四周那一幅幅跟我惟妙惟肖的画像,原是我心底最大的快乐,现今却是围绕在地狱外一堵堵高不可攀的墙,它们层层叠叠把我包围在里面,出不去,也无人能救我出去。
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地狱,无人可以救赎。
冥深知这一点,所以毫不在乎赠我一百三十九年阳寿,同我玩上这一把我逢赌必输的游戏。
冥说,游戏规则之三,鉴于你我力量上的悬殊差异,我会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什么叫“反悔”的机会?我问他。
他指着我发髻上的玉血沁心,对我道:“听说过《海的女儿》这个故事么?”
我摇摇头。
“我建议你在重生之后,想办法去把它找来看看。”
“为什么?”
“因为按照游戏规则,一旦超过规定时间你无法赢下这场游戏,你就会烟消云散。但在那之前,就像那个故事里所设定的,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
“只要在你生日结束的那个凌晨到来之前,将这把簪子刺进载静的喉咙,正如当初你用它自杀时那样,将他那道被他封存在他体内的魂魄释放出来。那么,那道魂魄便可替代你,让你避免烟消云散的命运,并重新从我这儿得到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