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的东西?”他听后微微一怔,随后眉心蹙起:“那口井里什么也没有。当年我按着阿寅的交代将那两头雪狮领入矿中后,曾往里看过,里面除了地底的风声,一无所有。不过,既然你瞧见了,不妨说说,里头到底关着个什么东西。”
“这……因为当时被他们关着,所以我也没有见到。不过听他们说,吴正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见到了井里的那个东西。”
“这事似乎是越来越有趣了。”听我说完,素和甄兀自朝我又端详了片刻,随后若有所思道:“若我不提及阿寅的病,你是否同他一样,永不会将这事告知与我?”
“如果寅大哥想让你知道,他必然早就告诉你,若他不愿,我跟你说了又能怎样。”
“寅大哥,寅大哥。呵,却不知你几时会改口叫我一声夫君?”
话锋突地一转,让我猝不及防蓦地一呆。
随即不假思索答道:“二爷一直对我百般防备,也曾口口声声称我更该嫁给你家兄长。从来徒有虚名的一场婚姻,二爷又何必介意我怎么称呼?”
“徒有虚名?”眼波流转,眼前人似笑非笑朝我低垂下来的那张脸,让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倒提醒了我,你我婚姻确实徒有虚名已久。”
“还不算久。”然后我又在匆匆间说错了一句话。
正自懊悔着时,见他淡淡一笑,对我点点头:“倒是几乎忘了,恰逢中秋佳节,虽说晚了些时间,我总该得抽些时间陪陪自己娘子了,你说是不是。”
“既然二爷的兄长病重,二爷难道不更应该是陪伴在他身边么?”
“呵,然而正是他力劝我来此,同你作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一句话淡淡将我噎了回去。
正哑口无言地定定看着他时,他后退了一步,似乎适时地给了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你看,虽然这些年过去,你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似乎是永不会变的。”随后他道。
“哪里没变?”
我试图借此转开话头,但没料到却因此令自己落入一个为难熬的境地。
“便是你对他的追随,以及你说起他时的模样。”他答,一边意味深长看着我的眼睛:“多么信赖的一副模样,仿佛他只要一句话,便能令你将自己的手交予他。但如今你可愿意把你的手递给我么,如意?”
边说,他边朝我伸出他的手。
眼神温和,举止有礼。令我进退维谷之中,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慢慢朝他递了过去。
却在即将碰触到他手的一瞬,被他倏然间冷冷一把甩开:“别来碰我!”
眉宇间充斥的厌恶是显而易见的。
直把我看得心脏突突一阵乱跳。
登时逃一样迅速往后退去,他见状愣了愣,嘴唇微动,似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然后慢慢吸了口气,他缓和了脸色,眼神却始终直勾勾看着我,过了片刻,似有若无般问了句:“我到底和他有什么不同。”
我皱了皱眉:“世界上从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哪怕你俩长得再想象。”
“所以你就完全忘了对么。”
“忘了什么?”
“当年的一切。”
说罢,他目不转睛看向我,见我毫无反应,遂哂然一笑:“看来的确是忘了。忘了当年是谁一次次偷带着你潜去窑场;忘了是谁手把手教会你如何烧制德化窑白釉;忘了谁酷暑天里硬要同我在窑洞内耗着测炉温;忘了当年是谁戳着我的脸,信誓旦旦说出‘它日我若为瓷王,必定封你为后’这样的傻话。”
素和甄的话,先如平静海面,波澜不兴之时,却骤然翻起了滔天巨浪。
猝不及防,前仆后继,一层层朝我汹涌而来,直把我拍呆在当场。
试图想出合适的话来应答时,见他目不转睛看着我,轻轻又说了句:“而当年又是谁,竟连一个黄口小儿的傻话也信了,一信便是整整十年,竟会以为替代自己兄长将她娶来,未必是件糟糕之事。”
说完,他看着我,目光复杂莫辨。
而我呆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束手无策的感觉,因为心底忽因这句话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悲伤。
这着实是一种极其突兀,又极为诡异的感觉。猝然从心底闪现而出,原是朦朦胧胧,然而不出片刻摇身一变,竟化成一把无比尖锐的刺刀,在他说出那些话的瞬间,突然由内而外将我活活剖成了两半。
随后感到有股巨大力量在吞并我身体的知觉。
并试图引导我往前走,就同在哨子矿的幻境中被控制时那样,令我不由自主想往素和甄面前走去,径直走到他面前,随后抬起手,在他略带闪烁的目光中,将手指慢慢朝他那道蹙紧的眉心伸了过去。
最后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我才重新找回到的我的意识,在手指险些违背我意志做出更为难堪的动作之前,我将它们迅速收了回来。
素和甄并没察觉我在这短短瞬间里的无数挣扎。
他不动声色朝我看了片刻,之后,轻吐一口气,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不过,忘了也罢,本就只是时光中匆匆一些掠影而已。往后时间还长,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点了点头。
做出这回应时,脑子里空落落的,于是丝毫没察觉他在我点头霎那,伸手拔下了我发髻上的簪子。随后一边静静看着发髻松散下来的样子,他一边淡淡对我道:“既然这样,那把衣裳脱了。”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把衣裳给我脱了。”
第二次重复,我终于听得明明白白,因此不假思索扬手一巴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滚。”然后我指了指楼梯口,朝他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