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喜欢他这种不知所措的样子。
褪去了往日平和端庄的清冷,这和尚躲闪微红的脸颊和他闪动的目光,就像故事里那些蛊惑人心的妖孽。
这样想着,便也就这样直白地对他说了出来。
我以为他会喜欢我对他这样的赞美。
但谁知,他听后脸色却突地沉了下来。仿佛空气都随着他情绪的变化一瞬变得冷凝,随后不容抗拒地一把将我拂开,他转身径直离开了禅院。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始终没再见到他的出现。甚至连雷音寺都见不到他。
他似乎消失了。
于是我病了。
因为我以为自己是又一次被他丢弃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会令他这样果断地将我丢弃,我只是坦率对他说出了自己对他的赞美。
像妖一样,难道不好么?
那当初究竟是谁说过众生平等的呢?
带着如此困惑,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再次来到了那片禁忌之地。
说不清为什么,那地方纵使是心知肚明的危险,但对我总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就像最有毒的物种往往最具诱惑,这个完全格格不入于灵山的魔,同素和寅一样让我深感兴趣。
终归是过于年轻。
终归是长久生活在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里,让我没来得及拥有更多的警戒心。
银光闪烁的菩提树下,那个血罗刹仿佛笃定我会重新到来一般,笑吟吟朝我张开双手。
他说,“过来,梵天珠,像抱那个和尚一样给我抱一下。”
我没理他。
只兀自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绕着他漆黑的身影兜兜转,时不时伸手拈住他被风吹起的猩红的长发。
一次又一次。
它们缠绕在我手指间,像是流动的血,有些诡异却又异常好看。
就像素和甄宝相庄严的脸上偶尔闪现的那一丝丝突兀又妖娆的神采,因着矛盾,所以更为诱人。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不知不觉便上了瘾。
或许因着身体的受困,或许忌惮着素和甄,那魔始终没像第一次那样越雷池半步。
有时候会错觉他同那棵菩提是融为一体的,无论我怎样恣意地在他身旁作乱,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目光幽幽,兀自看着树下那把在素和甄带来的佛光中一折为二的琴,仿佛终于就此臣服于他囚徒的身份。
然,就在我又一次来到那棵菩提树旁,趁着那个魔安静入睡再一次放大胆子靠近过去,把玩起他被风吹得四散飞扬的红发时,那些原本柔顺的长发突然一紧,在我迅速反应过来想要将它们甩开时,如有生命般缠住了我。
又在我有所行动之前瞬间将我的手松开。与此同时,那个红头发的魔不动声色睁开眼,看着我匆匆后退时警惕的眼神,笑了笑问:“你一次次的在这儿做些什么,梵天珠?有了人身,就以为能惑得住人了么?”
见我不答,他顾自又道:“亦或是有意在等。等着那个不知所踪的大天罗汉在知晓你屡次破坏规矩来这儿涉险之后,究竟会不会有所反应?”
说罢,目光嫣然,他在我仍还咀嚼着他那番话的时候突然闪身,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我身后。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学着我以往的举动,用他手指勾住了我的头发。
正当我一把抽出龙骨剑往他身上刺去的时候,他已闪电般将我头发缠住了我的脖子。
紧跟着扬手一提,轻而易举便将我吊在了树枝上。
我不会被吊死。但会疼,也会因窒息而难受。
不得不奋力挣扎。
混乱中看到血罗刹的脸,那双含着地狱火般的眼睛,时至今日想起来都是清晰无比。
最终,总算在挥着龙骨剑斩断自己头发后,我才得以狼狈脱困。
但刚一落地,我就看到了素和甄。
不知他在那地方看了我有多久,任凭我刚才如何挣扎,他始终没有出手帮我一把。
那瞬间我感到异常沮丧。
不是因着血罗刹眼里的戏谑,也不是因为素和甄的袖手旁观。
而是我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让素和甄失望了。
却并没因此就向他低头。
说不清究竟带着怎样一种情绪,我抬头看着他清冷目光,脱口而出对他道:“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原先没手没脚时的样子,虽然不得自由,但至少那个时候你不会莫名其妙推开我。”
见他兀自沉默,我不由再将脖子抬了抬高,继续又道:“素和甄,我喜欢你抱着我,特别喜欢。我还喜欢看到你不那么拘泥于佛祖前那番端庄的模样,‘所谓色即是空,空乃事物总在变化之中’,我以为能说出这句话的我的素和,是不受任何恒定所约束的。难道,这也有错吗?像妖怪又如何,难道不是你口口声声告诉我,众生一体,无二无别的么?亦或者,那仅仅只是你道貌岸然的教条而已?素和,佛门子弟不打诳语!”
说完,那一刻换作是我将他一把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而那时候的我,又怎会预料,自己这一番冲动而出的话语,后来会导出怎样一个未来。
彼岸花开生两面,人生一念魔佛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