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睁开眼,便看到大毛爹脸色铁青,神情愤怒得僵硬,以至有些扭曲。
那只握拳的手高高抬着,久久落不下来,因为手腕被一旁无声走近的镆铘稳稳握在掌心。
镆铘的手指白皙修长,如常年握笔的书生。
但铁匠出身的大毛爹却在他手掌桎梏下毫无反抗的余地。
遂一动不动站了片刻,朝地上狠啐了声唾沫,他一把松开林宝珠的脖子将她推到一边。
随后狠抽出自己手腕,转身嘭地声将林宝珠重重关在了门外:“滚!”
林宝珠背对着镆铘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半晌没动。
镆铘看着她,亦没有出声。
刚才出手制止那愤怒的男人时,他看见里头正对着大门的客堂中间,停着一具尸体。
风很大,时不时将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吹起,露出白布下那张脸。
这张脸的模样比六十年前死于那场大瘟疫的患者更为诡异。
所以他耐心等待着。
等得并不久,很快他听见小姑娘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用着略带鼻音的话声说道:“你刚才看到了是么,镆铘哥。”
“那具尸体么,是的。”
“这就是我跟你说起的那个原因。”
“他的死因么?”
“他四天前掉进了村口那条河里。”轻吸了下鼻子,林宝珠转过身面向镆铘,宽大的帽檐遮挡着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几乎没了血色的唇:“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身上压着很多东西,它们从他鼻子和嘴巴里钻出来,但除了我,没人能看到那些东西。
后来我发现,它们是借着他身体从河里跑出来的。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许是过去淹死在那条河里的亡魂,可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前,我从没见过它们。
它们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要来的可怕。
那个时候,当我用尽全力把它们从他身上拍开后,他就活了。我以为我救了他,可是昨天我到这里来看他时,发觉我错了。
我并没能救到他,也根本救不了,那些东西从没离开过他,并且,现在它们已经蛰伏到了整个村子。
可是我没法警告这村里的任何一个人。不会有人信我。眼见为实,可是他们根本看不到我所见的,只会当我是又一次发疯。因此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像昨晚我差点眼看着大毛娘被河里那些东西拖走,成为它们第二个引路人。”
说到这儿,林宝珠轻吸了口气,将帽檐朝上轻轻抬了抬:“所以,如果你信我的话,赶紧离开这个村子吧,因为这场雨,再过不久就会让那条河满溢出来,届时那些东西恐怕不会再需要什么引路人,便能上岸。”
“那你呢。”
“我?”林宝珠将头抬起,看向对方那双平和而深邃的暗紫色眼睛:“我自然也是要走的,在把我娘从那些官爷手里救出来之后。”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说句实话,镆铘哥你不要笑话我。”
“你说。”
“我总觉得我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你的。”
闻言镆铘目光微闪,嘴角似有若无地牵了牵:“是么。”
林宝珠见状轻叹了口气:“看,你果然笑我了。”
话音刚落,忽听见一阵悲哭声自雨中遥遥传来,林宝珠敛了神色将帽檐往下匆匆一压,随即低下头往雨里冲去:“我走了,镆铘哥,你也赶紧走吧。眼不见未必不是实,信我的话,就当我报你昨天的救命之恩。”
第505章林家小疯子十二
十二.
雨里的‘蘑菇’瘸着腿,但跑得很快。仟仟尛哾
跑了一阵后回头看,雨雾里已经看不到镆铘的踪迹。
于是脚步稍放慢了一些,林宝珠把跑歪了的斗笠扶了扶正,再拍了拍自己热烘烘的脸。
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同那个名叫镆铘的男人在一起时,总会悄然而生一种让她十分费解的感觉。
仿佛似曾相识一般的熟悉感。
自然这并非是因为他救了自己的缘故。
事实上,在刚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时,林宝珠仍还是警惕和狐疑着的。毕竟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为什么总会遭遇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她家这个全村最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会这样巧,在自己生死一线的时候会被他刚巧所救?
巧合多了,便是刻意。
所以,她明明是应该对这陌生男人的身份抱有怀疑的。
心知肚明他肯定不是个普通的旅人,普通人绝不可能在房梁落下的一瞬把她救出来,没那个本事。普通人也做不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制住孔武有力的阿毛爹。
可是不知怎的,她偏偏就是本能般接受这个陌生人的靠近,仿佛笃定此人不会害自己。
直至昨晚他用熬好的药帮她敷在伤腿上时,看着他熟捻的动作,看着他低垂的眼帘,他垂在她脚踝上的发丝。有那么一瞬,林宝珠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曾几何时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也是这样有一个雨夜,也是受了伤,也是这么看着他平静而熟练地用那些厚重的药膏仔仔细细敷在她伤口上……
她同他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