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珠说,这只黄皮子救了她们两个,所以一定要带回来好好安葬。
可谁能想到呢,这只死了的黄皮子精一回到这里后,突然就回了魂,而且一下子变成这个模样。
兴许,他从来都是这个模样。
老奶妈曾说过什么来着?男人总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家老爷和少爷。
所以,全身所有力气都集中在那只钳制住他的手上,林大疯子再次用了点劲,将小黄皮子的软靴曳紧,仿佛在逼迫他看向自己眼睛。
也不知他究竟看了没有。
面具上那双眼孔弯得喜庆,里头黑压压的,什么也见不到。
好似头顶上方那只一圈圈盘旋着的报丧乌鸦,苍白诡异的人脸上也是带着这么喜庆的笑。
边竿它边高声啼叫·狐啊!呱呱!来啊!死啊!”
叫声嘹亮,直透远方,带来整个村落沉寂很久后空落落的回响。
不出片刻,啼叫声中由远而近夹杂进一阵马蹄声。
风走尘散,很快,正北方向显出浩浩荡荡一队铁骑。
近百人的锦衣卫,簇拥着一辆车舆被遮盖严实的四驾马车,向这方向奔腾而来。
见状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式,何偃撑着变形的双腿从地上歪歪斜斜站了起来,须臾,将同样变形扭曲的双手隐进了衣袍内,他朝小黄皮子微行了个礼:“爷,这地儿不干净,请早些随下官回京。”
话音刚落,突然小黄皮子身子一僵,片刻后一脚踹在了林大疯子身上。
大。
林大疯子又笑了,血糊糊的嘴角刚刚扬起,再一脚落到了她身上,只是这一脚远没有刚才力量她知道是她刚才借机刺进小黄皮子靴里那枚毒针起了作用。
当年那场暴雨夜,她如何以一人之手连杀了三个精壮男子?
自然不是光靠着手里那把刀。
习武之家自有些特殊的护身之器,林家落难时藏不住太多有用的东西,被发送去教司坊时搜走了不少,唯有她兄长亲手打磨给她的那枚顶针,粗陋毫不起眼,且外观怎么也藏不住任何物件,自然是压根不会被那些官差放在眼里的,于是,跟了林大疯子整十年。
铜制的顶针,很小,里头总共只放得下四枚针。
针细如牛毛,却是沾了大漠彩斑蜥的毒,俗称五步倒。
用。
三枚在当年雨夜就被她用完,只剩下一枚,这么些年来无论遭遇什么,多苦多难,她始终没有动直至现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她将这枚见血封喉的针送进了小黄皮子体内。
随后不出所料,仅仅过了片刻,毒就起了作用。
眼见着小黄皮子身子一晃手一松,被他握在手里那串骨链无声落到了地上,落入那片被林宝珠的血浸透了的地面,林大疯子那颗始终高悬着的心,也终于缓缓落了下来。
纵然那对普通人来说用之即死的毒对他的作用仅限于此,也足够了。
手依旧紧抓着小黄皮子的靴子,小黄皮子那一脚就踢在她被剖开的肚子上,力道不大,肠子顺着血从肚子里流了出来,她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又看着不远处林宝珠一动不动的身体,嘎嘎地笑了起来。
笑得像那只报丧乌鸦。
笑声刚止,远处的马蹄声也止,嘶鸣声此起彼伏,那上百个人竟无一人再继续往前,因为就在小黄皮子俯身要将那枚骨链重新攥进手里一刹,一颗头颅咚咚地滚落到他脚下。
何偃的头,像极了之前那个锦衣卫的样子,死前一刻眼里维持着对死亡毫无察觉的专注。
甚至他那具没了头的尸体也依旧维持着摇摇晃晃的站姿,直到一片火光从它上方一掠而过,尸体于是才轰然倒地。
火光来自林宝珠手里那把剑,通体仿佛是用火铸成的剑。
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得来,亦不知她是怎样从濒临死亡的状态里突然醒来,她就那样简简单单将这把几乎比她人还高的剑握在手中,无声无息站在何偃身后,简简单单切下了他的头。
子。
脸色依旧纸一样苍白,她目光从何偃倒地后迅速发黑蜷缩起来的尸体上移开后,径自看向小黄皮他俯着身,手停顿在距着血泊中的骨链寸余距离,目光同样看着林宝珠。
血和泥里站起来的林宝珠,小小的个子,乱糟糟的头发,一条伤腿上胡乱扎着些许破布。
看似没有任何异样,却又分明的不一样。
不一样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然没了过去的天真幼稚,哪怕一丁点也没有了。
了。
他知道,那个会带着他东奔西跑,会恶作剧地叫他吱吱,会为他的‘死’大哭的林宝珠,没有遂朝她笑了笑:“梵天珠。”
林宝珠没有回应。一动不动朝他的脸看了片刻,她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脚踩在何偃尸体上,活着时美如谪仙的鲛人,死后短短时间就如同一具被火烧干的焦尸,轻轻一踏就碎了。
露出包裹在尸骸里一颗鸽蛋大小,闪着幽幽光芒的黑色珍珠。
珍珠十分漂亮,跟何偃没被血色浸染时的瞳孔一样,它在林宝珠第二步落下时被她从地上捞起,
握在手中看了看,随即五指合拢,转眼将它捏成一把齑粉。
小黄皮子的手指蜷了蜷,嘴角依旧扬着笑,他似是自言自语:“鲛人死后所化的鲛珠,很是稀罕,就这么毁了,不觉得可惜?”
话音未落,手指径直再往骨链上捉去。
却在触及它的前一刻,一片灼热火光袭来,逼得他迅速后退两步。
站稳脚,长长一道裂缝在他刚刚驻足的地方绽开,上面翻卷着火剑上灼灼的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