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倒不觉这一点有什么坏的。
相反的,他会觉得挺有趣的。
伏黑甚尔让他想到小时候在烟花会上看到的风船虫。
这种虫子是吃水里面的藻类为生,靠身体周围和翅下储存的空气呼吸。这种虫子很轻,轻于水,所以它需要附着在水底植物上才不至于飘到水面上。
于是,小摊贩会在卖风船虫的水缸里面,撒下一大片亮晶晶的防水彩纸。风船虫会认为彩纸是自己的附着物,正安心待着,结果彩纸本身也轻,它便不知不觉地被带着飘到了水面上。意识到这一点的风船虫会再次沉回水底找彩纸当做附着物,结果又再次被带着飘到了水面。
只要它没有认出彩纸不是应当的附着物,它就只会不断地重复同一个动作,不断地循环反复。对儿童来说,一只虫子在傻乎乎地把水底的彩片搬到水面,是足够有趣的表演了。
乱步也不可能对它说,那是彩片啊,搬多少次都没有用的。
因为风船虫是不懂的。
乱步自觉自己也没有什么告诉伏黑甚尔的,说了也没有能够改变多少情况。
乱步从伏黑甚尔身边离开的时候,便跑到绫小路的身边,宽大的袖子刚扫过绫小路的手背,绫小路的手就不着痕迹地收进口袋里面。
乱步想起刚才给绫小路递手机的时候,绫小路也是尽量避免接触自己。
这下乱步可以确定绫小路向伏黑甚尔打听过自己的能力,并且目前已经猜测出乱步的能力是必须要接触对方才能够实现。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吗?”乱步指着伏黑甚尔的方向说道。
绫小路继续不动神色地说道:“你这是在问我,还是要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绫小路长睫翕动,暗金瞳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只是在配合着别人一样,对方其实要不要说都和他无关,只是因为他要分享,绫小路才将就陪着。他缓声说道:“你要说的话,我就听着。”
“他说,那天我们在作者会结束后,我们各自回家时,你拿着五十万去找他,问些事情。”乱步继续说道。
乱步对问的事情毫无兴趣,而是直击要害,一针见血地说道:“所以,你哪来的五十万?”
绫小路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就像自己现在正在心无旁骛地研究天空被云彩晕染后的颜色,淡淡地说道:“有人送给我的。”
“我认识的吗?”
“你认识的。”
“为什么对方要给你五十万?我认识的人里面,会给你五十万的大概都不是好人。”比如说,山本左次郎。
这话不算是咄咄逼人,但是已经把绫小路逼到了死角处。绫小路最大的特点是不说谎,他不是不能说谎,只是他没有说谎的习惯。人没有这种习惯时,做这种事对当事人来说就会很别扭。绫小路不习惯于这种别扭,更何况乱步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这个时候说谎就显得很狼狈。
绫小路低低地吐声说道:“你真是恶劣的人。”
也不算是恨声。
声音不轻不重,对乱步来说,就像是拿着狗尾巴草来挠自己一样,他只会觉得分外有趣。他就是这种充满恶趣味的坏家伙。
乱步现在就乐不可支,道:“我告诉吧,我其实有异能力。”
绫小路这个时候才舍得分乱步一个眼神,没有波澜的暗金瞳转向乱步的方向。
乱步见绫小路看过来,便继续说道:“我的异能力是「上帝视角」,就像是神明俯瞰人间一般,我可以能够清楚地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像是今天这样,我可以一眼看透十几个孤儿的身世,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猜中三等奖,这就是我的异能力。”
这话刚落下来,绫小路便毫不迟疑地,并且漠然地纠正道:“你的能力是「胡说八道」。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你就不会因为好奇来接近我。”
绫小路就像是坚硬又无懈可击的堡垒,无论如何提高炮火的轰炸力,都不能再让他说一句话,再让他给一个表情。
乱步不置可否,但要是太过轻易就了解对方的话,乱步厌弃的速度也会很快,尤其是绫小路是那种你不主动,他就不会轻易给回应的人。要换做平常人,乱步根本没有这种耐心。
乱步也逗完绫小路了,打算再去找夏油杰时,绫小路突然主动说了一句话:“你知道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吗?”
乱步对这长串的名字表示毫无印象,如果是推理小说家的话,他可以说出一堆名字。
“他曾经在《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的篇章里面写下这么一段诗句。”
绫小路双眼里面似乎燃起了幽幽的光火,直视江户川乱步时也毫无退怯之意,他一句句话就像是深渊里透出来的声音,既冷又清晰有力,就像夜间绽放的花朵,默默地透着香气,蛊惑着从旁边路过的人。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绝望,悲哀,荒凉,智慧,勇气,幽默,忠诚,自我,记忆,对于你的全部认知,对你的感受,寂寞,黑暗,渴望。”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明明没有冷风吹过,江户川乱步的身子却在这话语里面轻轻颤抖着,仿佛在这个话语里面得到了不可扭转的命运启示,绝望又不可反抗的命运正在压制着自己。然而,无论是「困惑」,还是「危险」,亦或者「失败」,听上去都是叫人如此的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