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敏若与法喀走进来,似有话要说的样子,云嬷嬷还是微微低头躬身带着婢子们退下。
暖阁里的窗子一阖,屋里的檀香气愈重,敏若不耐地皱了皱眉,法喀连忙端起一旁的茶水,敏若摆摆手,“水浇进去就白瞎了这些香料,也可惜了里头的香灰,你拿出去叫兰杜把这灭了吧。”
法喀点点头,答应了。看着他这乖顺听话跟只小猫儿似的样子,敏若还怪不习惯的,摸了摸下巴,心中暗道:若早知将内情吐露干净变能叫这小子乖顺听话,她不早把这些事都抖露出来了?
不过也算这小子还有良心在,不算无药可救。
她看着法喀捧着香炉出去,在炕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了,打算与法喀促膝长谈一番。
这小子想不上进和原身上辈子一样吃姐姐和祖宗的软饭俨然是行不通的,被削爵就是他的结局,只有他自己上进,才能让敏若无后顾之忧——简单来说就是少些麻烦事。
法喀与阿灵阿虽然都是敏若此生血缘上的弟弟,但到底也有所不同。若非有血缘之别,皇后也不会坚持敏若入宫而不选择巴雅拉氏所出的四女秀若,法喀得势与阿灵阿得势,对敏若来说也有区别。
后宫、朝堂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
她此生既然姓了钮祜禄,就注定与钮祜禄家有断不了的联系。她不求法喀一下开窍就奋勇上进功成名就位极人臣,这明显是不现实的。但他至少不能当一个架鸟遛狗的纨绔子弟,只要他稍微有一点上进的意思,以满清皇室对满清勋贵的重视扶持,法咯日后至少一个二品往上是不难的。
就是原身记忆中的前世,法喀再怎么没能耐,还是混到了从一品的内大臣,领过二品的护军统领职,不难看出清朝皇室对满洲勋贵旧族的扶植政策。
哪怕皇室忌惮这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旧勋贵,但同时也在扶植这些旧勋贵,因为在天下大多数汉人的眼中,皇室与这些旧勋是一体的,站在天下的立场上,皇室也会这样想。
比起汉人,满族皇帝俨然更喜欢抬举这些从龙入关的满族旧勋之后,哪怕大部分的满洲旧勋其实并不老实,跃跃欲试地伺机而动想要打破皇帝专权专政的局势。
只要法喀忠于康熙,哪怕他没什么经天纬地之能,是个平庸之辈,他也至少能再混到上辈子的位子上。
虽然实权不大,但品衔是真高。
给皇帝当保镖,权利不高面子高。
要说,这小子前二十年命是真好,有家世有姐姐有爵位,一路顺风顺水混到从一品,若非前世阿灵阿这个康熙宠臣横空出世,他的好日子还能再过几十年。
老来老来呢,儿子出息啊!混到了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清制,皇帝侍卫从上三旗,也就是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这三旗子弟中挑选,统领则是三旗各选两位勋戚大臣,官职名称为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衔。
然后这三旗各选二人协助领侍卫内大臣管理侍卫,这才是后世各种资料史书上很常见的、看起来很高大上的内大臣,其实比领侍卫内大臣低一级,是从一品。
法喀上辈子曾混到内大臣位置,就相当于法喀的儿子最终混到了他的领导的位置上,这小子一辈子顺风顺水荣华富贵,虽然半路上丢了个爵位算是受挫了,可要说苦那也是半点没吃到。
命好啊。
敏若心里羡慕得恨不得自己就地变成一颗柠檬,法喀转身走进来的时候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姐姐决定这辈子给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加一味料。
此料名为“刻苦努力”。
你小子想躺赢?美得你!躺赢这辈子是你姐我的事,你的任务是奋斗!是努力!是上进!
要论给人洗脑……不,做心理辅导的能耐,敏若绝对是一等一的,她细细安慰了法喀一番,为他详细分析了如今朝内局势与钮祜禄家面对的局面,列出了她与秀若入宫的两种可能性,其实方才皇后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法喀多少知道敏若入宫,是因为他与舒舒觉罗氏。
事实上,法喀拥有着比敏若猜想的更“有可救药”的价值观。
世人都认为入宫侍奉帝侧是天大的福气,但法喀不这样觉得,他有着非常朴素的嫡庶价值观,他从小见惯了舒舒觉罗氏作为妾室的委屈与憋屈,自然不愿自己的姐姐再经历一轮。
但二姐灵若入宫时他尚不知事,这些年只能眼看着二姐愈见消瘦,从他小时候记忆中丰健美丽的模样到如今这般身形纤弱满面病容。如今三姐也要入宫,他已知事,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等着、看着三姐也走入宫门。
二姐尚能熬到坐上后位的这一天,但三姐能熬到吗?
法喀一时有些茫然,将头埋在敏若的膝上,好半晌才闷闷地道:“我一定会上进的,我会成为三姐你的倚靠,就像阿玛之于二姐。”
“可不要像阿玛之于二姐,阿玛之于二姐,恐怕是天大的麻烦与委屈。阿玛就是太有能耐了,你不许有阿玛那样的能耐,你只要忠心皇上,做皇上的臣子,做皇上的忠臣就足够了,别人的话不要听、也不要信,三姐等着你给我撑腰的那一天。”敏若想像第一辈子撸自家乖巧可爱的小狗狗一般摸摸法喀的毛,可以入手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大脑门,没甚好摸的,手感不咋地。
她仗着法喀看不到,肆无忌惮地嫌弃地看了他的脑门一眼,出口的话语却温柔又煽情,叫法喀为之动容痛哭涕零。
“三姐等着你上进,等着看你顶天立地,为钮祜禄家撑起一片天的那天。”
原身若是还能有几分感知,或许到那时也能有几分安慰吧。
不过现在……敏若嘴角扬起一个渗人的弧度,小兔崽子你敢把鼻涕蹭到我的衣服上你就完了!
第八章
盼儿得了康熙的金口玉言,忙不迭地回去收整行装,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几件衣裳都是来了这边后敏若命人替她添置的。
一时打点完毕了,她坐在屋里炕上,愣愣地望着那小小的包袱出神。
直到这一刻,狂喜沉入心底,思绪终于冷静下来,她心中不免浮起了些不可置信与不安。下午又下了一大场雨,黄昏时刻雨势稍止,风依然呼啸着,她屋里的窗子没阖严实,被风呼地一下吹开,冷风瞬间吹透了她的身体与整个屋子,她才忽然回神,忙起身要去关窗。
正是此时,门板被人轻轻叩了三下,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仅从这敲门声似乎就能听出来者的平和从容。
她忙走过去打开门,见敏若站在廊下,衣饰简单,神情温和,温煦平静,令人仅是看到一眼,似乎心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兰芳提着一盏琉璃灯侍立在侧,盼儿连忙向她欠身,又道:“这会天这样冷,姑娘有什么事使人传唤吩咐一声便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呢。”
“你要走了,我来看看你。”敏若抬步进了屋里,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兰杜也跟她入内,盼儿请进了敏若主仆三人,连忙拍了拍炕上的席子,道:“姑娘这坐。”
又忙倒了茶来,敏若不是为了吃茶来的,坐下后便伸手示意兰杜将东西放下,兰杜将一个小巧的包袱放在炕桌上,敏若示意盼儿打开,道:“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这两个月你执意不要月钱,这回你要走了,总得有些银子钱傍身,这些钱不多,但做你回南路上的花销足够了,不要推辞,不然就是你要回家了便急忙与我撇开关系,连我的钱也不肯要了。还有些养身的药丸,补养元气的,回到南地再找个好大夫仔细调理调理,你还年轻,坏了身体的根基可不是玩的。”
盼儿本不愿收,听到敏若后头的话却不敢推辞了,只得将小包袱收下,敏若又问她回去后的打算,本以为她回去定是要接手整顿家业的。
不想盼儿却道:“父母皆已过世,那地方于我也算是个伤心地,留着无甚意思的。姑娘您若不嫌弃,等一切事了,我还来投奔您。我身无长物,唯有一身厨艺还算拿得出手,若是您愿意将我留在您身边,做个厨娘也好。”
“你的手艺,做厨娘可埋没你了。”敏若听了却道:“你若不想留在苏州,上京来也好,我正有个主意想办个食肆的,你的手艺很好,南地风味不重,调的菜色两地人都能吃得惯。我在内城里有一处大铺面,正想做个生意涨些进项,又苦在没有头绪,有你就正好了。”
盼儿听了大喜,忙起身向敏若行礼,“姑娘的恩,民女三生三世也报不完了,您信得过民女,民女定竭尽全力为您办事,操办好食肆的菜色。只是民女资历尚浅,手艺笨拙,恐怕担不起一间食肆的后厨……”
“咱们做些新鲜套路,你的手艺已经足够了,再说还可以慢慢磨练呢,我再请一位老资历的师傅镇场子,足够用了。本来是愁真主事的人,你行事又沉稳大方,手艺也好,有你,我可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