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剧情走向敏若是真的没想到,她满脸写满了问号——这算什么?英雄救美男?
那小孩脸上虽是一块块青青紫紫的,但凭借敏若多年看人的经验,小孩骨相好,长大了定是个清俊模样。
只是可惜了……敏若瞥了眼那嚣张张嘴要骂瑞初的妇人,冷声道:“还看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热闹不成?进去说!”
说完转过头,看向康熙,低声道:“咱们先进去再说吧,瑞初年岁小,行事冲动了些,但路见不平如此行事也算有勇义之风,爷——”
“进去吧。”康熙拍了拍敏若的手,笑道:“没准真是有什么缘分呢?”
那妇人开的是家临街的面馆,铺面不小,店里却没有什么伙计,也没客人,看着清冷得很。众人入了内,瑞初板着小脸冲那妇人“哼”了一声,转头问那个孩子:“她如此欺负你,你还要留在她身边吗?”
小孩的事方才在外面听百姓的闲话就多少能够拼凑出来了。
无非是父母早逝,被托付与远房亲戚。亲戚住着人家的宅子、做着人家的生意、花着人家父母留下的银钱,自己一家人吃香喝辣两个孩子养得肥头大耳,却嫌弃人家的孩子是个累赘,不仅不给足吃喝,还当做长工使唤。
瑞初是最见不得这些不平之事的,见那孩子挨女人的毒打不知缘由尚且出口相助,何况知道了事情前后,心中对此更是厌恶透顶、欲要为小孩出头。
康熙少年登基,执掌朝纲多年,见过的事情多了,并不至于因此便如瑞初一般愤愤不平,但心中难免也有不喜,拧眉侧头,低低吩咐富保两句。
富保应是离去,敏若安抚住瑞初,取了洁净帕子,命人打了一盆水来浸湿了递给那孩子,软声道:“你别怕,我们爷会为你谋个公道的。”
她说完,转头眼带央求之意地看向康熙,瑞初也走过去牵住康熙的衣摆,喊道:“阿玛!”
见她难得地有几分急意,康熙神情才微变,伸手抱起她,道:“瑞初想怎么办?”
瑞初皱着眉,看得出是认真思索的模样,安儿已愤愤道:“这妇人心肝都黑透了,定要叫她男人休妻!然后——然后——”
敏若垂眼看着儿子,轻叹了口气,瞥一眼一旁闻言瑟瑟不安又有些尴尬的男人,蹲下身在安儿耳边,将事情说通。
同在一屋檐下,男人又怎会不知那妇人虐待自己的远房侄儿?如今不过是只见到妇人殴打那孩子、邻人口中也都是这妇人虐待他罢了,可人言如此,事实如何?
哪怕这男人没有助纣为虐,他也是袖手旁观者。
这二者都可恨,没有轻重之分。
安儿听了她的话,瞪大了眼睛,蹬蹬跑过去扯住康熙的袖子,愤愤道:“阿玛!要将这两个人下大狱!”
几乎是与他同一时间,瑞初也板着脸道:“要用大清律法惩罚他们!”
那夫妻二人一听这话,顿时都瑟瑟发抖扑通跪下,一个个抖若筛糠,他们的两个孩子愤愤要扑过来,被也气恼着的年轻侍卫一把架住。
康熙瞥了侍卫一眼,安抚二人道:“不急,且先等等。”
敏若知道他派富保出去做什么,无非是打探这一家的事情,怕其中更深处有什么事是他们没看到的。
如此,众人且静下心来等了一会,那女人见久久没有动静,胆气逐渐回来了,扑过去要抢回自己的两个孩子,口中还道:“你们这一群天杀的王八也想吓唬住老娘——”
“放肆!”赵昌沉声怒喝,离她最近的侍卫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扣押着跪下,康熙倒是面色不变,反而饶有兴趣地一扬眉——大概是这辈子头次被这样骂,有点新鲜。
敏若脸上是气恼极了的模样,气冲冲地骂人,可惜颠来复去都不过是“刁民”“毒妇”这两样。
康熙更是生不出恼意了,反而有些想笑,拉着敏若坐好,叹道:“你跟一个无知妇人置什么气?”
瑞初不知道“天杀的王八”是什么话,但她一向敏锐,从众人的反应中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脸色更是冷冰冰的,瞪了那个女人一眼,安儿气鼓鼓道:“打她板子!打她板子!”
“贵人息怒。”那小男孩才好似忽然又重回人间一般,从愣怔惊恐中回过神,道:“请几位贵人快快离去吧,不要因小人而与他们起斗争,这女人与知府大人有亲,几位若再与她争执下去,恐怕反将自己陷入险境,请老爷、夫人带着姑娘公子快走吧!快离开绍兴,莫要再来了——”
他说着,用力行了一礼,“今日之恩,永世不忘,请诸位珍重!”
他不说这话还好,听了他这话,康熙却反而动了真怒气,一拍桌子,喝道:“绍兴知府又如何?叫他立刻滚过来!”
一位御前侍卫震声应是,富保正是此时从外入内,附在康熙耳边低语一番,康熙的眉头蹙得愈紧,眼神已不屑在那夫妇二人身上停留一瞬,只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敏若略听到一些,心内嫌恶更甚,但看看一双儿女,反而更庆幸没因为那点警惕而退缩畏手畏脚地不带他们出来。
若是今日不出来,又怎能见识到这世上还有如何卑鄙丑陋的人心,知道这世人贪心、恶毒起来究竟是何等模样?
这女人与当地知府确实有亲,却只亲在她表妹是知府的爱妾,她与表妹关系一般,在表妹得意之后才殷勤奉承。他们两口子四肢不勤懒怠劳作,从前家境十分艰难,只偶尔知府妾从手里漏出一点来,让他们艰难度日。
小孩姓虞,名叫虞云,父母勤劳肯干,在世时白手起家攒下的这面馆、城中的宅邸与金银,可惜一朝过世,家亲全无,这孩子便被辗转托付给远亲堂弟——也就是夫妇中的男人。
此二人得了人家的家业,不说让人家孩子继续读书、就是连生意也不教他做,将财物家产全部霸占为己有之后,将这孩子养得奴才一样,给自家洒扫烧火、伺候他们一家四口和两个孩子,可怜虞云小小年纪,只因父母过世,日子便一下从天堂掉到地狱里。
然后他的日子,敏若方才也听看热闹的邻人说过了。这面馆的生意自这夫妇接手之后便每况愈下,他们又吝啬不愿花钱请人,便将小孩两处使唤,无论面馆还是宅子里的活,都是小孩一人做。
这孩子还比安儿大一岁,可瞧那瘦弱的模样,看起来还不如瑞初大呢。
安儿气得脸色涨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岂有此理!阿玛!打他们板子!”
瑞初听说男孩已经无亲,却转过头来,带着些央求的神色,看康熙与敏若。
敏若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一来这孩子确实可怜;二来如果这夫妇二人不养他,他也确实无处可去了。敏若心里已有了打算,却暂时未曾言语,只觑看康熙的面色。
康熙想的或许比她还要多些,看看那孩子,又瞧瞧瑞初,问道:“你是读过书吗?”
问的是虞云,虞云跪着答道:“小人父母尚在时,曾教我识得几个字。”
康熙闻言,才仔细端详了他一会,说不上是惋惜还是什么,叹道:“朕知道了,你放心,朕会给你个公道的。”
虞云听他自称,才真正知道他们的身份,登时激动得浑身颤颤不知怎样是好,瑞初从康熙怀里爬下来,走到他身边,将方才敏若放下的手帕递给他,“擦干净脸,看着我皇父是怎样与你公道的。”
虞云小心地抬起头看她,双手接过帕子,敏若在旁只瞥了一眼,忽然一惊。
这孩子看瑞初的眼神,就好像披着夜色在沙漠中行走许久的旅人,终于见到了东边升起的一轮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