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初次拜见太后,发间插了一支飞凤步摇,明珠轻曳,连弧度都像是计算好的一般。
虽在家耽搁了几年,但瓜尔佳氏也不过是不足二十的年岁,面容还有几分少女的稚嫩,言行举止却均已极大方了。
敏若乍一见她,心里却有几分感慨,又或是因为知道了太多历史上的结局,又难免有些惋惜。
在她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刻,包括太子妃本人在内的所有人,大概都认为她会成为未来的皇后,她接受的所有教养也都是向皇后方向看齐的。
可此刻的笃定,敌不过岁月悠悠,敌不过帝王猜忌,太子没熬过那道在古往今来的太子们身上最容易出现的关口。
太子倒得不无辜,他约束不好自己麾下的官员臣属,也未能如康熙所期望的那般将索额图牢牢掌控在手中,待到晚年,随着康熙对他的猜忌愈重、扶持他兄弟们的意思越明显,他的心也愈发按捺不住。
夺嫡局面,沉不住气的人最容易输。
他又倒得太无辜。他没输给生命,没输给他如狼似虎的兄弟们,他输给了他最信任、仰赖的皇父。
敏若与太子一直关系平平,除了康熙未必乐意见到永寿宫与毓庆宫走得太近外,也有她不愿与那个孩子走得太近的缘故。
她怕真到那一日,她若与太子有交情,便做不到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但无论怎样,她不能拦着孩子们不与太子走动。瑞初常在御前,太子也常在御前,在一众哥哥里,除了安儿这个亲兄长、还有与安儿一向走得很近的四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之外,瑞初便是与太子最为熟悉了。
康熙乐得见他们兄妹亲厚,太子年长瑞初甚多,对这个无害的妹妹并无恶感,又有康熙的态度在其中,待瑞初自然也不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兄妹两个倒是也称得上一声“亲厚”。
前段日子宫外出了点事,太子面对瑞初的时候略有些尴尬,又有几分弥补之意,月前杭州进上的纱罗细锦,进了毓庆宫的转手又都被太子送到瑞初那去了。
也因此,宫中更多人传说太子最疼爱七公主,
瓜尔佳氏想来是听过宫中的局势,待瑞初的态度便格外亲近一些。
瑞初对外一向是很高冷的,对瓜尔佳氏略客气两分,不过她对一众嫂子的态度都不差,几位福晋见了倒也没有很惊奇。
安儿蹲到庄子上种稻苗去了,他惦记着去年出去看到的野稻,试图在庄子上培育出来。太子成婚,他回宫一趟,敏若见他晒得又黑了一个度,忍不住叹道:“还没娶福晋呢,你若就把自己晒成了个煤球,你额娘我都不好意思给你忽悠人家姑娘了。”
安儿大大咧咧地道:“没事,三五年内儿子不想成亲,您可以先不用操心这个。”
这本也是敏若的打算,但见他那嚣张的样子敏若就不爽,轻哼一声,道:“你再晒得黑下去,三五年外你也找不着福晋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康熙一面说,一面大步走了进来,笑着道:“听你们说福晋,怎么,安儿想娶福晋了?”
敏若一面起身,一面道:“妾说他黑得都要像个煤球了,再这样下去,妾都没脸给他相看福晋。这小子便和妾叫嚣,说左右他三五年内也不想找福晋。”
康熙笑着觑她一眼,“你也不能认输,便说他就是三五年外也找不着?多大人了,还和儿子置气。”
“谁还不许额娘和儿子顶嘴了?”敏若哼哼两声,迎他进来,“您还帮他说话,究竟站谁?”
“站你!”康熙带着几分无奈,摇摇头,走进来在炕上东首落了座。敏若亲自奉茶与他,安儿乖巧地请了安,康熙问几句育种稻苗之事,安儿倒是都答得有模有样的,谈得滔滔不绝,说到最后眼睛发亮。
“……倘若人工试种成功,那完全可以将它在气候温暖之地培植,做两季稻。此稻谷早熟、高产,如能种做两季稻,则产量至少可以再增五成!”安儿兴致勃勃,康熙颇精农事,听他一张口就知道不是花架子,心里愈发满意,点头道:“哪日你去丰泽园看看,丰泽园中培植的稻谷也正是早熟稻种。你所说的在气候温暖之地试种两季稻,听来倒是可行,只是还得再瞧瞧长势。”
安儿连忙应是,敏若听他们说话,心里琢磨着推广种植玉米、甘薯的事,这两种作物倒是早传进来的,不过没有官方的大力支持,传播推广得并不快。
地方百姓有种的,但并不多。京中富贵人家种来多是当个新鲜玩意吃的,敏若庄子上种了好些,产量颇为可观,带动得这些年京郊农家也有借种种植,但到底还是少数。
这些作物,在水土不算丰沃,种植不了稻谷、小麦的地方会更受百姓的欢迎,敏若指尖微微敲着炕桌,一面分神听父子俩说话。
正听康熙道:“你也确实到了该要选个福晋的年岁。钻到庄子里成月不见人影,也该娶个福晋回来,给你收收心。”
“他的心,就是天女下凡都拴不住,都野在外头呢,可不是娶个福晋就能治得了的。”敏若起身给他添茶,一面笑道:“您瞧他这会在您面前乖觉,私下里不知与我说了多少次不想娶福晋,想想其实也罢,他到底还小呢,也不必那般急着娶妻。”
这是闲话家常的语气,所以哪怕她算是驳了康熙的话,康熙也没恼,而是道:“你懂什么,先成家才能够立业,他如今性子未定,有了福晋便大不一样了。”
安儿呐呐道:“汗阿玛,儿子真不急着娶福晋。娶个福晋回来,又跟儿子争额娘,额娘本就偏疼姐妹们,儿子再娶了福晋,那这永寿宫就真没儿子丁点地方了!瑞初也就罢了,姐妹们也罢了,生来就有的,儿子也没办法,可平白无故地,儿子娶个福晋回来给自己添堵做甚?”
康熙听得一愣,旋即又气又好笑,直指他对敏若道:“听听,听听你儿子这话!”
“这正是孩子话呢,他自个都一团稚气的,还不清楚福晋究竟代表什么呢。您在这和妾说给他娶个福晋的好处,可在他心里,娶个福晋就是屋子也得分出半边去、院子也得分出一半去、点心蔬果都不能自己吃了——可不正是孩子的想法?前儿听他说了,妾也忍不住想笑。”敏若笑着道。
康熙一时无语,手里扇子往安儿身上一摔:“去!多大人了?你四哥如你这般年岁都成亲了!”
他见安儿颇委屈的模样,更不乐看,摆摆手道:“好容易回宫一次,找你兄弟们去吧。你溜出去了,你四哥每日幽幽怨怨地对着朕,三五不时地就给你送东西,好像你在外头吃什么大委屈了似的!”
可不是受了些委屈?
前段日子为了农具改良的图纸,安儿与工部闹了些不快,东西是好东西,架不住有人不愿功绩落在安儿这里。
其实画图的人本是瑞初救回来的,安儿也没有抢妹妹功劳的意思,早禀明了康熙。康熙眼睁睁看着人给自己儿子穿了小鞋,心中不快,发落了工部的官员、敲打了背后之人,见安儿好像没把那点委屈放心上,心里又是放心,又有点遗憾。
四阿哥可不管那些,他直接把事情捅给太子知道,因而前阵子太子才与索额图闹了些不快。瑞初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是不让索额图好过的意思。
这会听康熙这样说,安儿挠挠脑袋,笑道:“那儿子就去了。——汗阿玛,扇子。”
他恭恭敬敬双手捧着扇子奉上,康熙白他一眼,“给你的!拿着这个,许你随意出入丰泽园。”
“是!”安儿欢天喜地地应下,敏若看着他雀跃的背影,笑道:“出门捡金子也莫过如此了。”
康熙摇摇头,“这孩子啊……”
他或是想说安儿不够沉稳,或是因安儿这跳脱样子而感到有些无奈,谁知道呢?
敏若笑道:“也挺好的,在瑞初面前也有哥哥样子了。在自己阿玛额娘跟前,活泼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康熙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就是太纵着这些孩子们了……朕想着,安儿他也大了,给他选福晋的事你也该斟酌起来了。”
“他自己还没定性,先娶了福晋,倒像是小孩学着玩过日子游戏一般。我想着,不妨也就再等几年。四阿哥当年是事出特殊,安儿很不必急,等他再大些,定了性,再筹划着给他选福晋也不迟。”敏若说着囫囵话打着太极,心里琢磨着康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