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两边使劲费尽心思把一心投在宫权上的宜妃拉来畅春园,可不是为了“叙旧”的。她与宜妃原也没什么旧可续,宜妃到了,还是快快替她分担战火是正经。
海藿娜不知那些,她只见敏若面带疲态,便有些心疼,立刻应道:“我就在这陪着姐姐。外头的事姐姐放心,出去我就与法喀商量。这么多年,如何在朝堂、御前立身,法喀还是懂的,姐姐只管安心就是,不必操心我们。”
敏若点点头,眉心稍松,两个女孩清脆如银铃响声的笑声隐约从外面传进来,敏若随口又嘱咐了一句,“尹德与雍亲王府结亲,你们也要小心着些。”
法喀和海藿娜如今已在避嫌,就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听敏若如此说,立刻道:“我们都记着呢,姐姐放心。”
敏若已数不清她今日“姐姐放心”、“姐姐安心”究竟说了多少声了,忍不住望着海藿娜一笑,又按了按眉心,提醒道:“知道你们两个谨慎,我又怎会平白无故再提醒你们一遍?……雍亲王非池中之物,既然定下了这一门亲事,留个好,对肃钰未来也好。”
不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肃钰那边的位子只怕不稳当。只有早早让那位未来的雍正爷认为钮祜禄家“忠心可用”,肃钰那边才能进展顺利。
事关未来,海藿娜更为伤心,连忙认真点头应下,见她严肃的模样,敏若不禁道:“真该叫舒窈看看你这会的样子,她每次入宫,对我满口都说‘额娘多温柔’、‘额娘多疼她’,想来是没见过你严肃的模样的。”
海藿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声道:“舒窈确实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可惜……”
最终,海藿娜也只叹了一声,“时局弄人,天各有命。肃钰与舒窈这对小夫妻,若能生活在一处,相互扶持,共同进益,必然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康熙不可能彻底放手让去粤地,而肃钰也不可能回京,与他阿玛一同在朝——法喀官位太高、权利太盛,肃钰在外还有可进之路,回了京,便只能老老实实在京营中摔打历练,直等到法喀彻底退下来的那一日了。
康熙制衡、猜忌钮祜禄家,并不影响他信任、乐意重用钮祜禄家,。
大抵天下的帝王,都有这种令人咂舌赞叹的本领吧。
就那么回事罢了。
他也放不下肃钰在水师上的才能,大清需要一个能统御水师、威震海上的将才,所以这几年他对肃钰的培养不留余力,看重也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肃钰带兵训练剿匪,实打实地在海上积攒着战功,为前路铺砖石。
世事弄人,也莫过于此。作为额娘,她不忍心叫儿子割舍前程;作为舒窈的长辈,她也不忍叫舒窈困局内宅被洗去锋芒,一身才能无处施展。
这两个孩子如今这样就很好,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不能相守在一处吧。
海藿娜低声道:“为这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我与法喀也会仔细谋划、谨慎行事的。”
她做事素来稳妥,见她听到心里去了,敏若就知在这一点上可以彻底放心,“我一向是最放心你的,法喀那小子憨得很,你得时刻提点着他。不止孩子们,你们两个也要好好的。”
海藿娜眼睛一热,轻轻点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姐姐安心”。
她与法喀对敏若,所求所愿,也无非是敏若安全、安心罢了。
敏若握了一下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宜妃抵达畅春园。
她这些年对恩宠看淡,深刻认识到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只要将宫权牢牢抓在手里,容颜老去、恩宠不复又如何?好歹抓着体面日子。
因而这几年,她也不争着伴驾了,上了年岁也愈发不爱折腾,留在宫里,掌着宫权理理事,安安心心地与姐姐做伴修养身体,大权在握诸事顺心,倒比来回折腾要美。
这回敏若康熙、宫里两边使劲把她弄来,宜妃到来之后,很快达成为孙女请求赐婚的目的,然后就有些不爱在畅春园里待了,但她“苦求计算”着来的,也不好意思就跟康熙说要走,咬牙在园子里住着,心里还惦记着宫里的姐姐和猫猫狗狗。
宜妃本人是个什么想法,敏若实在无暇顾及了。
她正陷入深深的怀疑当中。
康熙……他不会抽风中邪了吧?
在把宜妃拉来却毫无效果,还是三五不时地被拉着怀念往昔的第十五天,敏若终于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自认还算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跳大神治不治康熙这个症状。
虽说人上了年岁,或多或少都会开始怀念往昔,但“虚情假意”了这多年,他一把年纪忽然开始要谈感情,还真是让敏若有点不适应。
虽然康熙一直走的都是谈感情路线,这么多年,和前后三位皇后都是走感情路线,和她年轻时也“虚情假意”地过过招,但现在这岁数忽然又要正经八百走感情路线了,多少是有点吓人的好吗?
敏若配合他演了月余的戏,最后实在是挺不住了,“中暑”之后又患了热伤风,躺倒在床上了。
虽然多年没打这组合拳,但窦春庭仍是训练有素,与她配合默契。
有了生病这块“免死金牌”,敏若便明目张胆地开始不配合康熙,每日懒洋洋地歪着。
康熙见她懒怠的模样,不禁叹道:“平素你的身子最好,也不见有什么病痛,今日可知自己上了年岁了?这炎天暑日的,再别出去赏花游湖了。”
敏若心里咬牙,面上挂着几分轻笑,无奈地道:“如今知道了,日后再不如此了。”
说话间,她半阖着眼,俨然是一副疲惫模样,康熙心中遗憾,叹道:“你且歇着吧。朕叫蓁蓁和舒窈得空进来陪陪你。……明儿先叫法喀媳妇过来陪你一段时日。法喀三日后从京营回京,先叫他来向你请安。”
想到瑞初和安儿都不在京中,看着敏若面色苍的虚弱模样,康熙如此道。
敏若似乎十分惊喜,忙道:“多谢皇上……”
康熙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了。
走出养乐斋,梁九功小心觑着康熙面色,轻声道:“这天气如此炎热,不如传辇轿来?毓主儿便是日头底下晒得中了暑的。”
康熙皱皱眉,到底顿足道:“也罢……你们也不必如此紧张,她的身子本不如朕,往常瞧着虽康健,但疏于锻炼,病症一发出来便厉害。”
皇帝这么说,梁九功难道能勇敢说不吗?
他笑着应着,又一面留心康熙的面色,一面小心道:“不过凡病者,心情一舒畅便可好得快,万岁爷您体贴毓主子,叫公主们和果毅公、夫人都能来请安陪伴娘娘,想来毓主子这病也能很快好了。”
康熙面色不变,淡淡道:“她是惦记着法喀的,听到法喀要来,心里自然欢喜。”
梁九功心里更加小心,声音倒是一丝没变,仍然平稳地笑道:“这宫规森严,毓主子与果毅公等闲也难得一见,果毅公上回向毓主子请安恐怕还是过年时候呢,如今听闻能见一面,可不欣喜着?”
康熙似乎低笑一声,“也是,他们姐弟往常也难得一见。”
梁九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没敢去擦,这会康熙大步向前走去,他终于借着扶帽子的空档悄悄抹了一把,后头跟着的小太监们不明所以,小心地看他,梁九功瞪了两样,示意还不快跟上伺候,
敏若这一“病”就将京师最炎热的那一个月都病了过去,她这一场热伤风断断续续地不好,也引来不少注意,知情人太多,到底没瞒住瑞初和安儿那边,关切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地回来,敏若只能在信中安抚他们,又因书信的形势限制而无法把话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