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道,“叶照。”
“叶照是我阿娘。”
“两日前,阿娘说阿耶最爱干净,不喜尘埃,不能那样被吊着风吹日晒。”
她伸手指向城楼,又回身看萧晏,“阿娘还说,她要送他回家,让我等她。”
她的手指移向南边的芦苇丛,“阿娘让我躲在芦苇丛中,她说她很快就回来的。我等了好久,都睡着了,醒来……”她又看城楼悬挂尸体的方向,“他们就都不在了。”
“当是阿娘把阿耶送回去了,可是两天了,她还没回来。”
萧晏站起身,背脊晃了晃,用力敛正自己神思。
他笑,笑意愈盛,面色愈白,唯有声音开始打颤。
“你阿娘不是已经带你走了吗?”
“你们……不是走了吗?”
“她径直走的,怎么会回来?”
小姑娘又看那处城楼,回首道,“阿娘带我回来的。”
“大人,你认识我阿娘是不是?你能给我找找阿娘吗?”
她伸手抓过他袍摆,又迅速缩了回去,恐手上污秽弄脏面前人的衣衫。
这人白袍箭袖,腰间环佩,比她在安西长街看到的那些去茶馆中听曲的贵人穿得还要华贵。
阿娘说,这样的人,大都看不起她们这些贫苦的人,不一定会欺辱她们,但是总也当离他们远些的好,不必徒惹人厌。
然到这一刻,小姑娘仰着头,还是鼓起勇气道,“求求您了大人,我阿娘受了很重的伤,我们不害人的,也不给人惹麻烦。您帮我找一找她成吗,我只有阿娘。找到了,我们会躲起来的……”
“找……”
“我去找!”
“找,快!”
萧晏突然冲着那些清扫战场的士兵吼道,然后开始徒手翻那些或堆积如山、或被血水雨水浸泡的尸体。
从月上中天到黎明日起,东方第一抹光线落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找到了。
萧晏奔过去,小叶子也跑过来。
真的是她。
但又仿佛不是她。
萧晏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肌肤上的每一缕纹络,所以他确定是她。
可是,她也曾受过伤,也曾昏迷不醒过,但都不是这样的。
至少,她是完整的。
所以,萧晏又觉的不是她。
他甚至传了仵作验尸。
仵作有些犯难,这要怎么验?
左臂已经没有了,右足小腿被碾碎,半张面庞脱了皮,现出森森白骨。但这些都不是她的死因,是死后造成。
仵作道,当是高处跌下,以及马踏而成。
她死于失血过多,流血而亡。
仵作整理她身上的箭矢。
背脊十六支,腰侧九支,肩头臂膀七支。
总共三十二支,支支穿透血肉,力透骨骼。
然而正面胸腹却没有,因为她护着一具尸体。
甚至尸体的面庞上,还覆着半截带血的衣衫布帛。
仵作从布帛的血迹,抓痕的粗糙,覆盖位置的不完整,断定是将死之人所为。
又道,若是寻常人,早该断气了。
这女子内家功夫甚深,当是留了一丝内力护着心脉,强撑到了最后。
强撑到最后,给他敛面。
所以,她该有多疼。
疼吗?
他俯下身,问她。
鲜血弥漫的战场,秋风飒飒,秋雨作响。
无人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