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历险,你是不是觉得魔教中人也不全然是妖魔鬼怪,甚至其中不乏义薄云天之辈?”戚云柯语气温和。
蔡昭点点头。
“还记得你小时候,平殊跟你讲的‘画皮’故事吗?”
蔡昭再点头,开口道:“那是一种血肉淋漓没有面目的妖魔,嗜吃活人心肝,惯于披上人皮来蛊惑世人。”
戚云柯道:“披上人皮的画皮妖与常人无异,它们也会听戏,品酒,与你说笑,还会看话本子。看到会心之处也会击节赞叹,遇到荒唐之事比你更义愤填膺,甚至会在一品阁外等上两个时辰,只为买只刚出炉的烧鸽给你解馋。”
蔡昭瞪大双眼,嘴巴张开。
戚云柯继续道:“相处日久之后,它甚至会告诉你它的真正身份。于是,你不免暗暗替它惋惜——生而为妖魔,并非它自己所愿,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憎恨它呢。”
宁小枫听的两眼发直,蔡平春慢慢直起身子。
“在露出淌血的尖牙之前,它甚至比真人都善解人意,叫人如沐春风。”
戚云柯眼中发红,“可是,它终究会露出尖牙的,它终究会吃人的。”
“画皮妖可能不是有心作恶,而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恶’。不吃心肝,它就会死。可是人妖殊途啊,我们毕竟是人。昭昭,你愿意让这妖魔吃你亲朋好友的心肝么?”
蔡昭知道戚云柯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忍着眼泪拼命摇头,“师父,我不会再见他的!”
戚云柯疲惫而又欣慰的微笑:“昭昭从小就很乖。记住师父的话——它终究会吃人的。”他说完这句,就让蔡昭回去歇息了。
目送抽抽噎噎的女儿离去后,宁小枫看了丈夫一眼,蔡平春会意,他小心斟酌道:“云柯大哥,当年……”
“别问我。”戚云柯一手遮面,低声道,“小春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什么都别问了。”忽觉窗外春色已深,他怔怔的抬起头,“又到此时了,平殊最喜欢这个时节。寒冬消尽,她又能卷起包袱出门游历了。”
看他这副样子,蔡氏夫妇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于是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戚云柯又叫住他们,“昭昭与那魔教贼子的事,只我们几人知道就行了,郁之那儿我去说。我应允过平殊,要让昭昭一辈子喜乐安康。那么,昭昭就绝不能受人非议。”
宁小枫见他满身的隐痛颓然,不由得哽咽道:“云柯大哥,平殊姐姐已经走了三年了。你,你别太难受了……”
“不用担心,已经难受过了。”戚云柯摆摆手,“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蔡平春与宁小枫对视叹气,沉默的携手回到自己居所。谁知刚到门前,房门自己开了,从里头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不由分说的将夫妇二人拽了进去。幸亏蔡平春认得自家女儿的爪子,不然他早就一记分筋错骨手拧下去了。
“怎么?知道自己过错甚大,特意来请罪赔罪的么!”蔡平春板着脸,拉妻子上坐。
蔡昭睁着大大的眼睛:“要是我请罪了赔罪了,爹您就不用家规罚我了么?”
“想得倒美!”蔡平春重重的拍下桌案。
蔡昭赔笑:“对嘛,我也知道横竖是要挨罚的,嘴上请罪赔罪有什么意思,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啊,爹您真是误会我了。”
“……”蔡平春,“那你来干嘛?”
宁小枫凉凉道:“估计是来问平殊姐姐的事的。”
蔡昭翘起大拇指,“娘您真是神机妙算!”
一面狗腿赔笑,她一面提起刚拎来的热茶壶,给父母各沏了杯茶,“爹,娘,你们也听见刚才师傅说的话了吧。刚才师父眼眶都红了,我觉得那画皮妖的故事一定不是师父平白说来的,后头一定有故事!”
她放下热茶壶,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爹,娘,你们说,当年姑姑她是不是……呃,遇到过画皮妖?”
蔡平春皱眉:“长辈之事,岂能……”
“就算爹娘不肯说,女儿也能从旁处问到的。”蔡昭保持微笑。
“算了,还是说吧。小春哥也不想想昭昭是谁养大的,你几曾见过平殊姐姐想知道的事她查不清楚的?”宁小枫太清楚女儿的秉性了,“其实……”
蔡昭微微前伸脑袋,竖耳倾听。
“其实我们也不甚清楚。”宁小枫道。
“娘!”
蔡平春:“你大呼小叫什么,你娘的确不知道。不过……”他瞥了妻子一眼,“你姑姑之前走南闯北,去哪儿都带着你娘的。后来却托词所去之处风险太过,不让你娘跟着了。”
“起初我以为平殊姐姐是在外头结识了别的妹妹,于是扯着你爹绕世界的去找你姑姑!”宁小枫至今想来,犹自忿忿,“可是后来又觉得不大像。平殊姐姐在外头结识的,应该是个男的。”
“娘你怎么知道是个男的。”
“这还不简单。平殊姐姐与我一处时,见天的给我找最好看的珠花,最馨香的脂粉,最衬人的衣料……唉,谁叫平殊姐姐疼我呢,我也没法子,推都推不掉。”宁小枫大是得意,玉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晕红,仿佛忽然年轻了十岁。
蔡昭转头:“爹,你看娘。”
蔡平春板脸:“看什么看,你娘说的哪里错了,你打什么岔。”
蔡昭:好吧,我闭嘴。
“不过那两年间,你姑姑再没找过珠花胭脂什么的,反而请石家兄弟给她打了一副玄铁精甲护腕。我瞧那护腕的大小,应是男子用的。”宁小枫回忆道。
蔡昭直起身子,“这么说来,姑姑她,她真在外面……”难道真被慕清晏那货猜中了!
“实情究竟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宁小枫两手一摊,“你姑姑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不想说的话,谁也试探不出来。”
蔡昭怔了半晌:“……那周伯父未免委屈了。”她固然敬爱姑姑,但想到周致臻的一片深情空落,未免有些不忍,“三年前姑姑过世,周伯父都吐血了呢。”
宁小枫叹气道:“谁说不是呢。”
谁都知道蔡平殊天不假年,病骨支离了数年,谁也都知道她大限将至。然而蔡平殊没了脉搏的那一刻,周致臻依旧哀恸的不能自已,跌跌撞撞摸出门去吐了好几口血。
“我觉得……”蔡平春忽道,“当年周大哥多少知道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