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途中,宋时俊忽的忧心起来,招手让庞雄信走到轿边,“六师弟啊,要不你留在青阙镇上吧,好给郁之提点几句。”
庞雄信笑道:“门主这是怎么了,三公子自幼少年老成,心有成算,叔伯长辈们都说他说话做事比门主你还稳妥呢。”他自幼在广天门长大,与宋氏一门都十分亲近。
宋时俊叹道:“善泳者毙于溺啊,我就是怕郁之太有成算了,反而坏了事。”
“门主这话怎么说?”
宋时俊道:“蔡昭那样主意笃定的孩子,姻缘婚配,要么像她爹娘一样是两情相悦性命互托的,要么找个像周致臻傻儿子一般能拿捏在手掌心里的——郁之这是不上不下啊。”
“所以郁之若真对蔡家小丫头有意思,眼下有两条路。要么就赶紧和凌波把婚退了,然后一心一意待人家好;要么就索性跟两边父母摊开来说,拿出诚意来。”
“只要蔡平春和宁小枫眼睛没瞎,就知道我家郁之胜过周家小子百倍,妻强夫弱,这桩婚事能痛快多久?我看小丫头挺孝顺的,只要她爹娘点了头,她又不是对周家小子情根深种,又不厌恶郁之,婚事自然成了。”
“唉,偏偏啊,郁之哪条路都不肯走。”
庞雄信忙问:“这是为何。”
宋时俊神情寂寥,“端着,拿着,不露声色,不疾不徐,待水到渠成,便能事半功倍——这是郁之的母亲教他的。”
“这的确是夫人的做派,不过这话也没错啊。”庞雄信连连点头,“蔡姑娘婚事定的太早了,许多事没思虑周祥,再改也来得及嘛。”
宋时俊摇摇头,没再说话。
九蠡山上,垂天坞内,宋郁之凭窗看书。
僮儿端茶过来,笑道:“门主真是对公子不放心,走一步回三次头呢。”
宋郁之微微一笑:“父亲多虑了。”
他合上书卷,“你将这卷摘记送去椿龄小筑,亲手交给昭昭师妹。”
僮儿领命而去。
英俊高挑的青年站在门旁,炽烈的日光穿过树梢,落在他高傲锋锐的眉眼上,耀目至极。
他目送僮儿离去,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书卷中是他亲手抄录的一部分江湖往事,有杀戮,有背叛,有夫妻离心,有同门反目,甚至骨肉血亲互相残杀。
蔡昭人生的前十五年,所知道的只是蔡平殊口中的那个江湖,外加一堆风花雪月的话本和嬉笑怒骂的戏文。
而另一面,那个琐碎的,锱铢必较的江湖,他会一点点摘抄给蔡昭看。
周玉麒的武艺才干皆不出众,这从来不是秘密。
按照佩琼山庄的规矩,下一任庄主就未必是他。也就是说,这一代的周氏子弟皆有机会争夺庄主之位。可偏偏,这位平庸的周公子有一位厉害的未婚妻。
这位未婚妻虽然之前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但她单刀闯下重重包围的万水千山崖的风声已渐渐散出去了,许多人都知道蔡家又出了一位惊世绝俗的女子。
宋郁之见识过周家大多数的子弟,不是他轻慢,只要蔡昭不过分懒散,三年后周家子弟无一是她对手。
于是,尴尬的情形就出现了。
若周玉麒仅凭自己的本事,便无法继任庄主;但只要蔡昭出手,他又能继任。
而蔡昭一定会出手。
那么未来的周少庄主夫人,就会面临三重龃龉。
一者,风言风语,周少庄主平庸无能,全靠妻子上位(虽然这是事实);
二者,原本有机会争夺庄主之位的周氏子弟,即便有心服口服者,也必然有愤愤不平者;
三者,将来佩琼山庄谁说了算,若是周玉麒,必有不服者,若是蔡昭,依然有不服者。
岁月漫长,天长日久,如此三重龃龉之下,周家如何和睦,夫妻又如何和睦?若要众人和睦,蔡昭不可避免的要忍让妥协。
宋郁之仰头望着一行高飞大雁,冷峻深邃的面容露出畅意动人的微笑,犹如一只翱翔九万里的凤凰,廊下走过的小丫鬟俱看的脸红。
就像他和戚凌波一样,蔡昭与周玉麒,也不是一段好姻缘。
昭昭这样聪明,不会想不明白。
之前是她不曾去想,以后,他会一一给她点明。
昭昭会慢慢知道,天下之大,北宸六派中,只有他们二人才是最合适的。
水往低处流,风往去处吹,冬去春来,冰消雪融,天下大道莫过于是。
只要依势而行,天下焉有不成之事。
青阙镇外。
庞雄信还在劝说:“小蔡姑娘那夜她独闯万水千山崖是我亲眼所见的,的确是烈火苍鹰一般!不过咱们拍着胸口说话,三公子没受伤前,还是比小蔡姑娘略胜一筹的。如此看来,北宸六派中,还有比咱们三公子更配得上她的么?门主不必担心,我看这事能成。”
鲁莽大汉劝完这段,就溜开去了。
宋时俊独留轿中,幽幽叹息,混迹红尘多年,他深知男女之情有时说不得道理。
要怎样,儿子才能明白,姻缘是不能这么步步计算的。
因为,世上总有喜欢自找苦吃的人。
作者有话说:
没有意外的话,一两章之内,慕清晏就要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