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妙手花,大约十余朵的样子,则是顺着泥土的缝隙,飘落到了地下。
明明是花,却像是无形之体,渐渐向下融入的模样。
粉白层叠的花朵在泥土中,继续向下,飘过了无形的阵法掩映,飘过了隔离的墙壁瓦石,层层铜墙铁壁,禁止阵法,仿若无物。
它们只是向下。
最终,落在了黑暗中。
那里像是一个洞穴,又像是一个监牢,还像是一个贫民窟,散发着腐臭的黑暗,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如同濒临死亡的呻|吟。
仅有的一点点光亮,是从一个黄豆大小的孔洞中透进来的。
那本来是没有的,是某一天巫兴谋发了善心,让人给开的。
只是那时候,这里面的很多生命,已经看不到光明了,但他们能够感受到,偶尔从那里透过来的风。
这里,是莲花楼的泔水沟,是鹫鸟一族的住处。
很多幼鸟,从生到死,就只得这方寸光景,连翅膀都没有展开的机会。
但出去……
那些出去后又被扔回来的,往往将死而无用,还有疯了的,在这里活不了几天就死掉了。
唯一一个在外面待得最久的,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三百年来从来没有被扔回来的,只有一个人——飞羽。
在这里,她的名字是叛徒,或者杂种。
因为回来的人中,说着她的冷漠和凶残,说着她亲手杀死同族却面不改色,说着她助纣为虐步步高升,说着她在莲花楼极尽讨好仿佛没有尊严。
鹫鸟嗅觉灵敏,这是黑暗中,没有退化的感官。
偶尔,他们能通过那孔洞,闻到属于叛徒的味道,同行的,往往还有他们厌恶的气息——巫兴谋,甚至于,他们能听到,巫兴谋抵着这封闭的墙,叫叛徒伺候他。
而虽然会挨鞭子,但是鹫鸟一族,没有放弃过咒骂,新生命在巫家的手里,他们不会当面骂巫家,但是他们会骂叛徒。
细细碎碎的鸟鸣声,是彼此都懂的语言,能够轻易地被叛徒所捕捉,那是所能给予一个人最恶毒的话语。
“滚啊,你这个叛徒!杂种!鹫鸟一族没有你这样的人!”
“你没破壳的时候,就该将你摔碎!”
“你是来看我们的笑话吗?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永远离开,死在外面!”
叛徒飞羽从来没有回应过,她也无法回应。
鹫鸟传鸣是靠着上颚的三条小舌震颤,这被他们称呼为鸣舌,是族群的标志。
而很久以前,与叛徒一同被带走又被送回来的人说,在莲花楼中,有一位癖好特别的客人,命令飞羽跪着,俯视捏着她的下巴,将手指伸入口中,亲手扯裂了她的鸣舌。
他做这一切时,是当着其他人的面,有人不忍转头,有人惊吓抽泣,唯独飞羽,她像是没有感知到疼痛,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像被教学的那样,去蹭了蹭客人的手。
这取悦了客人。
后来,飞羽用了一段时间,才找回了化形后属于人的声音,但再没有人听到,她口中传出属于鹫鸟的啼鸣。
叛徒在外面,步步高升,而他们,留在这里,腐烂一样生存。
活下来的,是尚存有希望的人。
但是,希望,像是一座囚牢,没人知道,这囚牢何时打开。
这一天,明明是在地底,明明一天之内,只有短短几刻钟,可以看到那黄豆粗细的一点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他们感受到了雪。
柔弱的,冰凉的,细腻的雪花,落在了半人半鸟的身躯上,落在了仍遭受旧毒折磨的烂肉上,落在了药物压制下迷蒙无力的躯体上。
像是化开了,水一向温和冰凉,却莫名舒服。
“树。”
有破壳不久的鹫鸟首先开口,脆弱的、稚嫩的声音,小小的翅膀羽毛半秃着,指向牢狱中间的位置。
它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放出了光。
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是依稀记得,爹爹会曾为她讲过的树,像是这个样子的。
“树。”
它再次开口,却并没有什么人给反应,这是一只过分活泼,还不知道未来残酷的幼鸟,从听说过世界上有树开始,时不时地,它就会发出这样一声,大家已经习惯了。
“树。”
它又叫了一声,这次,因为没有人回应,而有些急切。
“看啊,”它提到了声音,虽然稚嫩:“是树,我看到树了。”
它的父亲终于回应了它,像是突然有了点气力似的,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伸手拦过孩子,顺势回应着:“嗯,是树。”
他只当这是幼鸟胡话,又或者,她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爹爹,看,是树,就在这里。”
幼鸟仍不放弃,它用柔|软的鸟喙轻啄父亲,几乎是执拗地,催促一般地,去叫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