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阔生得冷肃,所以此刻眼眸中的柔和温情就更为罕有动人。
见状,江海云倒是对那个未曾谋面,在施明依口中格外无耻贪财,不孝忤逆的粗鄙厨娘更感兴趣了。
岑开致的影子从江星阔脑子里淡去,案子又重新浮了上来。
“黄犇在黄家过得可好?”江星阔忽然这样问。
“应是还行,初回黄家时总往回跑,不过近年来好些了,前些日子休沐也回来了,不过怎么说呢,虽是一个祖宗,到底是庶房的孩子。”
刘孜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江星阔走出江海云的院门,就见个憔悴不堪的妇人站在角落里等她。
她的身份也不是很难猜,估摸着就是刘孜的姑母刘氏。
刘氏哭哭啼啼的求江星阔手下留情,“会不会是弄错了,那日阿孜气冲冲的回武学,我担忧他出事,还央阿犇也跟去看着他了,阿犇回来后,说阿孜回学舍了,会不会是弄错了?”
“你让黄犇去看着刘孜?”江星阔不动声色的问。
刘氏泪眼婆娑的点点头,又苦苦哀求了一番。江星阔不喜欢给人虚空的希望,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太学门外的书铺是学子聚集所在,瞿先生给泉驹开了一份书单,要他好好研读,除了被胡沁拽着东奔西跑之外,泉驹大多在这里。
书铺总是文雅的地方,太学学袍上的淡墨竹散发着一股清浅如水的气息,泉驹一袭红衣有些抢眼,正倚在二楼窗边看书。
书页上忽然拂过一条灰袍带,泉驹揪了起来,就见是黄犇,便对他笑了一笑。
马蹄声由远及近,泉驹不怎么在意,又翻过一页。
这书铺有些年头了,二楼楼梯到底有些劳损,学子们奔跑走动时常吱呀作响,半点动静都藏不住。所以这悄没声的走上来一个人,惊得泉驹也一愣神。
“大人?”
二楼低矮,江星阔还差六七寸就要撞脑袋了,此刻站得笔直,好像个冷酷无情的巨人。黄犇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矮下去,眸光灰败黯淡,嘴唇不自觉的哆嗦着。
“予你些脸面,走吧。”江星阔一见他如此神色,便是审也不必审了。
泉驹有些不解,但又不敢问江星阔。
黄犇扶着窗框站定,转脸瞥向太学巍峨庄重的红墙乌瓦,他的目光眷恋,仿佛日后都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出了什么事?你同江大人说说清楚就好了,不必害怕。”泉驹小声劝他。
黄犇看了他一眼,忽然整个身子朝后朝窗外倾去,泉驹大惊,下意识去拽他。
江星阔已经走出一丈路,回转不及,眼睁睁见泉驹被他扯着连带了下去。
一切只在须臾之间,泉驹趴黄犇身上,浑身震痛,散架了一般。他双手还紧拽着黄犇胸前衣襟,迷茫惊恐的睁开眼,就见黄犇后脑鲜红如河水奔流。
“我,我要回舅家,不去,不去黄家,不去,舅舅。”随着他断断续续的吐出这句话,两行清泪落入血泊之中。
黄犇眼神渐渐涣散,泉驹焦灼震惊的面孔,成了他在人世间看见的最后一副景象。
第64章白茫茫天地和瓜子
刘孜是后去的太学,与人流错开了时间,故而没什么人留意他。他路过公厨恰好无人,眼见一些香料精心的摆在竹篾中晾晒,便知是上舍生所用。
他是恶作剧兴起,所以摘了些蓖麻籽混淆其中,小学厨午后小憩归来,打着呵欠就把香料倒进了卤料中熬煮,并未觉察。
黄犇匆匆赶来,正好见到刘孜从公厨离去,蹴鞠无趣,他便回了武学,黄犇见状就留在了太学温书。
黄鑫此番考试险些跌落上舍,心情一贯不佳,黄犇功课从来不及他,只有一门算术极具天分,户部尚书来太学巡检时曾单独抽问过黄犇,具体问了些什么黄鑫不知,只见尚书大人出来时神色愉悦,似乎很是满意。
而后尚书大人又在黄侍郎跟前提及黄犇,说此子天分极佳,是个筹算人才,学成之后可直接入户部,黄鑫面上不显,内心十分嫉恨失落。
黄犇在黄家,从来好似寄人篱下,连黄家的下人都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下人从来看主人脸色办事,黄家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黄鑫见黄犇在学舍之中用功,便出言讥讽,说他就算再有天分,也不过只是个拨弄算盘的,黄家祖母不喜他庶房血脉,黄家自也不可能倾一族之力栽培他。
这些话语如小刺,虽不至于要了人的性命,可钻进皮肉骨血里,拔不出也融不掉,万分的难受。
黄犇知道是刘孜投毒,索性在黄鑫煎熬好的药里又撒了些蓖麻粉,他学舍中的一方印章上,还有研磨过蓖麻籽而残留的粉末,其实若是黄犇心思阴狠稳重些,尾巴藏得干净些,江星阔即便对他有所怀疑,也未必能找到将他定罪的实证。
可他选择了畏罪自尽,一句遗言,却不像是畏惧大理寺的牢狱刑罚,而是惧怕那个本该为他遮风挡雨的家。
“荒谬!荒谬!”黄侍郎拍案而起,斥道:“简直荒谬!如今黄犇死了,你们想怎么编排都可以!”
江星阔此时不在,秦寺正皱眉看着黄侍郎,叹口气道:“那我们何以要编排这案子呢?我们与黄犇又是无仇无怨的。”
“你们是想包庇刘孜小贼!”
“我们与他有甚关系,为何要包庇刘孜,况且刘孜被判流放,量刑也是足够的。”
黄侍郎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刘孜被判去川陕之地流放,他父兄皆在任天希麾下,江星阔是判他流放吗?他是送他阖家团圆去了!”
“黄侍郎不要迁怒他人,这案子末了是在下宣判,大人只阅览落印。”秦寺正半寸不让,道:“我不觉得自己判得有何不妥,大人若是觉得我有私心,大可转呈刑部。我也是一样话说。”
“你以为我不敢?”黄侍郎怒视这老头。
“黄大人有何不敢,不过我若是你,还是先管教好家中子侄再说,以免兄弟阋墙,再酿祸事!”
江星阔大步迈了进来,秦寺正暗自松了口气,藏在高个后头还是舒服些。
太学一事朝中本就有不少人在留意,此案真相大白之后,黄家集受害与加害于一身,一时间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倒将刘孜掩下,江家面上也还算风平浪静。
只是江风晚气极,将庶弟江风林提出来家法处置了一番,说得厉害,但下手却也不重,毕竟江风林虽没有官身,却是江家经商敛财的一把好手,黄犇精于算术就是像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