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李氏叫小厨房摆了饭,岑开致就见小饭桌上见齐齐整整摆了六个碟一个碗,分别是清炒白菘、紫苏花甲、腊味合蒸、红焖蹄髈、香笋泉水豆腐、红蟳米蒸糕和花胶煨鸡汤。
虽说一共有七道菜,但每样分量并不多,盘子也小巧玲珑似盏,她们二人吃并不会富余太多。
岑开致知道这是李氏待她礼重之意,若是因人少而用两碗简面打发了,才真是踩了脸面。
菜都是家常滋味,白菘甜软,花甲鲜美。腊味合蒸是冬日里寻常菜,有腊鸡、腊肉、腊鱼、腊肠等等,腊肉肥肉相间,蒸过之后,肥的部分晶莹剔透,瘦的部位口感紧实而滋味繁复,因是合蒸,肉中有鱼的鲜美,鱼中有肉的肥美,十分下饭。
蹄髈加了好些蜜枣炖得软烂,应是用了蜜枣的缘故,甜味别样好,又是连皮带着瘦肉,肥处很薄,软糯融化,皮因先炙烤过,所以有些焦香,余几分劲道,整道菜吃起来半点不腻,只觉得滋味浑厚。
吃过蹄髈之后,再吃香笋泉水豆腐并不会觉得其味寡淡,反而觉得入喉清雅,洗去了腊味的丰腴,能更好的品味下一道菜。
岑开致接过崔姑给她盛的一碗红蟳米蒸糕,李氏见她盯着那红蟳瞧,就笑道:“我喜爱你原先做的蟹饭,叫小厨房照做了来,只是依着如今什么蟹类肥美就食什么,红蟳便是咱们说的青蟹,我这厨娘是闽妇,入临安多年,还是乡音难改。”
米蒸糕虽叫糕,也只是因生米炊熟成饭,油润板正似糕饼。岑开致剜下一勺送入口中,果然鲜美难匹却又不掩米香,而且用米好上许多,嚼之粒粒分明,并不黏糯糊烂。
“青出于蓝。”岑开致赞道。
“她手艺是好,只是脑子不及你活络,只颠来倒去的做几道拿手菜,这花甲紫苏也是阿潮带了你那道紫苏炒青蛳来,我留了几个与她尝,这才晓得河鲜并了紫苏炒能有这般好味。”
李氏并非场面上的客套话,而是出自真心本意。
岑开致只听得阿潮两个字,晓得那是江星阔的乳名,忆起两人缠绵时候,江星阔曾问她的乳名,岑开致非要他先说,两人说着闹着又吻到一处去了,还没问出个究竟来。
见岑开致凝神,李氏笑了一笑,道:“他本应该叫海潮,只因江风晚说话太决绝难听,逼得夫君将海潮之名弃而不用,另叫星阔,阿潮唤得顺口了,只做小名。”
小厨房的铫子上煨着李氏餐后惯饮的牛乳燕窝,岑开致啜了一口,牛乳香浓,残口唯有黏唇之感。
“我家中之事,最难启齿的部分,夫人已亲见过了。”
李氏目光带怜,又道:“这,人有缘深缘浅,你也许父母缘薄,别处缘厚呢?”
岑开致早就释怀了,道:“我自小跟着祖母长大,再大一些就喜欢跟着阿爹四处经商,诗书礼乐并未随师学过,琴棋书画皆如初学孩童。”
“如此,同我倒是相仿,我也是跟着爹娘四处经商,落脚临安。你不懂的,我也不懂。”李氏笑道:“我最常翻阅的书册就是账本,闲时就爱养鱼弄花,赏曲听戏。不过我阿娘教我抚过奚琴,你可想学?”
雨声渐弱,江星阔缓步走进家中,忽闻得喑哑之声如锯木头,十分不解。
第76章芋子让茄子和深潭
开春,临安城中有逐鼠一俗,概因周遭江浙两地肚多蚕桑织户,最惧鼠类,而春将至时,冬鼠探头,正是歼灭的好时候,这几日恰轮至御街北,分派了熏药要商户们除鼠。
岑开致开的是食肆,哪能一边熏药一边做菜,便有意借着这个机会同江星阔一道回明州,因江星阔还有公事交接,需迟几日,应李氏邀约,带着阿囡去她城外的庄子上做客。
李氏与岑开致本就一见如故,多多相处更是投缘,李氏貌美,性子又活泼疏朗,倒不似长辈,与之相交更好像姐妹。
江家在临安郊外的庄子叫做三珠府,其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因近旁有三个深潭点缀而得名。
最大的水潭叫做靛潭,水色浓蓝,深不见底,如杯之海。二潭叫做碧潭,潭水幽绿,藻草颇多偶见游鱼。三潭就在庄子后头,却不知为何不似前两个潭以水色为名,而是叫做仙人洞,上有瀑布悬挂,水质澄明清澈,鱼虾如悬在空气之中,庄子上吃喝都从此处引水,十分清澈甘甜。
“阿潮少时总爱在此中凫水,有一回还带了个羊皮筏子深潜下去,小厮见他好半天不上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去寻人,我吓坏了,强撑着走过来瘫在石子堆上。”
李氏说着摇摇头,笑道:“哗然一声,阿潮浮出来了,见我面无人色,小厮摔得下巴上都是血,难得见他有些惴惴不安,我便也不说他,此后就鲜有涉险之举了。”
“我见他一贯稳重,年少时竟也如此大胆。”岑开致蹲下身,伸手去捞一尾透明的小鱼,小鱼何其灵巧,旋即从她掌心溜走了。
岑开致看着小鱼游向瀑布之下的深潭,碎珠撞石如沫,天然掩住那深潭不叫人看。
“不知潭水有多深?”她情不自禁的问。
李氏轻笑,道:“你与阿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瞧着乖乖模样,其实也是个按捺不住的性子。你若好奇,可明早来看,这几日都无雨,明早瀑布水会更细,又有阳光直射,能窥进去很深,只是见不了底。”
此时已经不早,众人打算在庄子上歇过一夜,明日再细细游览近旁山川水色。
这群山中庄子不少,三珠府不上不下,正在当中,舍了马车之后,岑开致拾级而上,曾路过几所庄子跟前。
此时站在高处下望,还能瞧见其中一庄子灯火通明,像是也有主家前来暂住。
李氏觑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嘉娘你认得?”
岑开致轻轻颔首,李氏就道:“那便是她陪嫁庄子,怎么撞在一块来了。”
听着口气有些不愉,岑开致也不便多话,搀了李氏回庄子上了。
出了临安,虽只有半日之途,到底有些距离,许是水土有异,也可能是因为心境不一,晚膳各色清蔬菜肴,滋味总有几分不同。
譬如那一道芋子让茄子,名儿有趣,吃起来也不错。芋子是地窖里存下的,茄子是夏日风干制好的。但凡蔬果制成了干货,再度烹调之时就格外的吸油入味。
茄子本就是不过油不好吃的食材,将芋肉裹在茄中,先炸再煲,炖得非常香且软糯,且因油被逼出而不腻人。
因是茄子裹了芋肉,一口咬下便有两种糯味,茄子微韧,芋肉更粉,茄子是夏日之味,芋子是秋日之实,两者本不相关,却相遇在冬季,滋味实在出奇融洽。
阿囡只吃这道菜,便是饭都不要吃了。李氏柔声添了鱼汤拌饭哄她吃些,十分亲和有耐心。
正此时,忽有庄仆来传,说是嘉娘遣人送来一道荔枝木焗鸡。
阿囡其实不知嘉娘与李氏之间的关系,只是觉察到李氏心情变化,故而抬头看她。
李氏看向岑开致,烛光盈盈,美人皎皎如月,正望着她浅笑。
多好的一个儿媳妇。
这都过去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搁下吧。去灶上做一份芋子让茄子回过去。”李氏道,“你们尝尝,我吃过,这荔枝木焗鸡滋味颇不错。临安种不了荔枝,胡嘉娘又偏好此味,她父亲年年都从闽地购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