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三有点怀疑,但他哥严明汉,昨儿确实是说过几句,陆广全因为立功,得了副矿长青眼,要把他调到勘测队去,搞不好还要恢复他以前的工资待遇,让他没事别轻易招惹他。
他虽然接触不着矿上的管理层,但隐约听严明汉喝醉酒的时候说过,矿书记马上就要退休了,到时候矿务局不会委派书记,得从下头的矿长和三位副矿长中间选一个,而李矿和张副就是最热门人选。
要张劲松真成了书记,那他们整书记要保的人,就有点不好看,所以得先按兵不动,至少等到下半年书记人选确定下来之后再说。
卫孟喜不知道这些,但她根据那天张副对陆广全的态度推测,他应该算是暂时性的红人,撤销下放井下的决定已经在拟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名正言顺调回井上,那当年的下放决定就不该影响她盖窝棚。
卫孟喜等不起,现在每天只进不出,孩子还抱怨饭不好吃,她真的很想尽快改善生活。
金水村是地方村民小组,金水矿是归矿务局管的国有单位,两个完全没有任何辖属关系的单位,即使张副能出面协调,效果可能也不理想。
但要是写举报信的人亲自撤销举报信,这就是简单的私人恩怨,好办多了。
“可以,我答应,那第二个条件呢?”
“从今往后不准再去偷菜,要是让我发现,我直接实名举报。”
想想吧,农民们顶着烈日,冻着手脚,辛辛苦苦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菜,自己都舍不得吃得留着卖钱呢,他说偷就偷,不是一般可耻。这种人,要是没点约束,搞不好以后还会心痒痒。
当然,如果这一次的教训还不够,以后他还是继续偷鸡摸狗的话,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卫孟喜绝对说到做到。
严老三犹豫片刻,“那要是我都做到了,你又反悔去告我咋办?”如果是他,说不定就会这么干。
反正证据在谁手里,谁就是爹呗。
卫孟喜笑了,笑得十分灿烂,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
是丢工作坐牢,还是断腿?或者是平安躲过一劫?严老三气得,一口黄牙差点咬碎,这个疯狗!
走之前,卫孟喜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晚上之前,你要是没去撤销举报,那明天晚上,我就带上人证物证,在金水村大队部等你。”
“你!”从来只有自己气人的严老三,生平第一次被人气到肚子疼,关键这还是个娘们。
卫孟喜不管他是怎么腆着脸去撤销举报信的,反正她只看结果。知道他们偷菜好几天了,她一直在尾随他们,想要找证据,最好是抓个现行,直接一口气打趴下以绝后患不好吗?
都说捉贼捉赃,可一连跟踪了好几天,她也没找到证据,在不确定严老三的后台会不会帮他出头的前提下,不能轻举妄动。
证人倒是有一个,可根花太小了,说出来的话别人不一定信,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置身险地。
对于严家一家,没有资本直接对峙的时候,还是得避其锋芒。她现在最要紧的是盖窝棚,他们太需要一个家了。
四个大的每天要问十次,什么时候盖房子,什么时候回他们的家。桂花嫂子是很客气,收的房费也不贵,但寄人篱下终究是没安全感,孩子们每天争着洗碗扫地叠被子,其实就是在讨好桂花姨姨,生怕姨姨哪天不高兴,像菜花沟的爷爷奶奶一样赶走他们。
卫孟喜心里酸得不像话,她的孩子,再也不要寄人篱下了!
第二天下午,卫孟喜正在空地上盘点材料,看有没有丢失的,门口忽然来了两个人。
“同志你好,请问卫孟喜同志在吗?”说话的是一个包着白头巾的中年男人,一把山羊胡配上汗津津的衣裳,卫孟喜有种莫名的熟悉。
“我就是卫孟喜,你们是?”
“卫孟喜同志你好,我是金水村书记高三羊,这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刘红军。”
这名字可真有特色啊,书记是三羊开泰,妇女主任跟以前朝阳公社的妇女主任名字还一模一样,当初自己能拿到钱还多亏她呢,这要说不是缘分卫孟喜都不信。
她赶紧擦擦手,双手跟他们握上,这俩人上辈子她也打过几次交道,他们为人很公道,办事也很有人情味儿,有几次治安队抓到两家投机倒把的窝棚户,连矿上都不愿多管闲事,还是他俩去求情给放回来的。
高三羊和刘红军也很意外,他们想象中的煤嫂应该是跟隔壁刘桂花或者刘红菊一样的,苍老,憔悴,愁苦,说不上三句话就哭天抹地“日子艰难”“孩子养不活”的,而不是眼前这个漂亮爽利的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十分朴素,但难掩苗条的身段,一张鹅蛋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两根乌亮的大辫子垂在肩头,就跟去年来矿区文艺汇演的文工团女兵一样,漂亮!
“小女同志你今年几岁了,这是你娃?”刘红军指着小呦呦,有点拿不准,这不像已婚农村妇女啊,跟申请书上的人好像对不上。
小呦呦慢慢接触的人多了,胆子也大起来,不怕生了,看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还调皮的做个鬼脸,躲妈妈怀里,看了会儿见奶奶没生气,她又捏起小爪子,吐出舌头,嘴里“呜呜”的叫。
这是卫东教她的扮鬼脸,每次一这么扮,妈妈和哥哥姐姐们都一副“哎呀我被吓到了”“好怕怕”的模样,她就变成一只心满意足的小松鼠,得意的翘起小jiojio。
这不,刘红军倒是没怕,但被她奶凶奶凶的模样逗笑了,爱怜的摸了摸小卤蛋,“这娃底子不好,营养得跟上。”
卫孟喜赶紧顺着话头,说自己之所以千里迢迢投奔丈夫,就是为了带娃看病,前头还有四个,还没上学,也不知道以后上学的问题咋整,这个是去年生的,自己刚二十二岁,别的本事没有,倒是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做饭食,大家都说手艺还行。
“所以你就想开个小饭馆?”高三羊的神情严肃起来,就连山羊胡也翘起来了。
卫孟喜赶紧摇头,“违反政策的事咱不干,咱还有五个娃要养呢,就是因为饭食做得还行,要是有亲戚朋友来了,可以招待一下。”
这话聪明人都能听出来,做啥她说了,但名声她不背。
金水村每批准一个窝棚户,身上就要多一重风险,要是遇到那榆木脑袋的,还不得把他们卖得一干二净,卫孟喜的回答很是让他们满意。
双方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主要是了解卫孟喜的家庭情况。窝棚户的身份很尴尬,矿上只管工人的户口,这个年代孩子户口偏又只能随妈,很多煤嫂和孩子的户口都还在老家,想落矿上不可能,落金水村吧,也很难。
金水村靠山吃山,听说以前还能自己采煤的,金水矿在他们地盘上,每年都给大队部一部分分红,再加上搞点副业,只要不懒的村民,日子都好过。
甚至比城里户口还好过,所以这里的户口也非常值钱,至今还没有落下一户外来户呢。
这些情况卫孟喜上辈子都知道,也都经历过,所以对高三羊和刘红军有意无意露出的拒绝,她也表示理解并接受。
双方相谈还算和谐,最后高三羊掏出一张盖了大队公章的同意通知书,卫孟喜的事就算彻底尘埃落定了。
“高书记,刘主任,今儿就在我们家吃顿便饭吧?”
俩人笑道:“等你以后盖起房子,能单独做饭的时候咱们保准来。”
这就是聪明人说话,不用太明白了。卫孟喜恨不得把这好消息告诉陆广全,他搞不定的事她几下就搞定了,可专门跑了几趟,这家伙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听说她要盖窝棚,刘利民和同宿舍的几个老大哥都主动说要来帮忙,第二天还真天不亮就来到了。卫孟喜本来请了两名工人,预计是一个礼拜完工就搬家,可人手一下子充裕起来,工人预计两天就能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