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声叹息立即将小朋友的注意力引过去转向他。
“明师兄,看起来你很关心我阿兄啊!”
小家伙坏笑着望着明远。
明远莫名有些脸热,摇手说:“不,我没有……啊不,我出于同门之谊确实很关心他,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关心了。”
种师中笑吟吟看了他半天,眼神似乎在说:明师兄啊,别口是心非啦,关心一下师兄也没什么丢人的。
明远却心里郁闷,他又不能告诉种师中,他真的很担心种建中已经挂掉了。
一时间两人无法再谈下去,于是齐齐转向廊外,同时望天。
雪继续簌簌地下着,看起来无穷无尽,不知何时才能止歇。
良久,明远开口:“师中,你们兄弟是如何起名的?你家的堂兄弟们,名字中也都有‘师’这个字吗?”
种师中摇摇头:“不,原本父辈们是如此,家伯父、家父、家叔,名讳都是言旁。但到了师中这一辈就不是这样了。堂兄弟们各家起各家的。”
明远好奇了:“所以……你的名字随你阿兄,有一个‘中’字?”
种师中小朋友老气横秋地摇摇头:“不,我阿兄的名字随我,有一个‘中’字”
明远差点笑出声。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炎炎大言的小孩,竟然说哥哥的名字随他。
但看种师中嘴角浮起一点笑容,眼里都是狡黠的光,明远便知,这是种师中故意说的笑话,为的是打消明远的忧心。
明远也当真心里一松。
不过他想了想又问:“令族中从兄弟里,是否有一人名叫种师道?”
种师中一本正经地偏头想了想,摇摇头:“种公世衡以下,近支远支,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明远皱皱眉头,暗叫:“奇怪!”
进来他已想起种师道种师中这一对在历史上颇有名望的兄弟,尤其种师道,是北宋名将,曾经在《水浒》里担任“经略相公”这一重要角色的。
他明明已经找到了种师中,却被告知根本没有种师道这个人。
他对历史的认知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
当夜,明远就被这个问题所折磨,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和他同住一室,抵足而眠的种师中却呼呼大睡,仿佛根本没有听说过亲叔叔和亲兄长身处险境一般。
只不过种师中睡相不好,明家卧室里安装的“地炉”又比别处温暖,以至于这小孩夜里踢了无数次被子。而明远给他拾了好多次。
往后数日,横渠门下因为种师中的关系,都特别盼着鄜延路有书信能递到京兆府来。
然而延州与京兆府之间的消息往来却全都被那些紧急军情所占据,迟迟没有关于种建中的任何消息到来。
明远告诉他那些焦虑的师兄弟们:“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想着种谔既是鄜延路主将,种建中又是他亲侄儿,这两人若是有了任何损伤,长安城中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满面愁容的师兄们顿时恍然大悟,纷纷赞明远说得有道理。
种师中却完全是一副“这我早就想到了”的表情。
而这时,在横渠弟子与牙人们的努力下,在舒家两位舅舅和横渠镇乡民的帮助下,横渠书院的地和书院都有着落了。
因进入冬日之后,张载的身体越发不适,因此由明远和吕大临跑了一趟眉县,在当地视察书院的情况。
天气虽冷,但明远身披羽绒服,从上到下都用棉服包裹严实,骑着难得能出门撒欢的“踏雪”,一骑绝尘地在往来凤翔府与京兆府的官道上疾驰。
吕大临和向华都只能将双手笼在袖子里,坐在大车上,听着车轴吱呀呀,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起伏。待到前面打尖的地方和明远相聚的时候,吕大临还好,向华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人都快被颠傻了。
在打尖的路边小店里随意用过些饮食,下午继续上路的时候,明远却和吕大临挤到了一辆大车上。
“怎么了,远之?”
吕大临原本已经被颠得昏昏欲睡,此刻强打起精神关心明远。
明远却不好意思地笑笑:“吕师兄,真对不住,也来扰你。小弟只是爱惜马力而已。这一带地面不够平整,我不敢再让踏雪再奋力快跑,怕损了它的四蹄,等到了横渠镇上,我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吕大临对此不以为意。毕竟陕西人爱惜马匹是出了名的,西军中的骑手甚至把战马当了性命、兄弟。
明远说是会想办法解决马匹四蹄易损的问题,吕大临也是只当他随口说说。
这时“教务处长”坐车已经坐了很久,浑身上下,连骨架都快颠散了。他抬眼看看对面若无其事的明远,感叹一句:“还是年轻好啊!”
“我这一把老骨头,连坐车都坐不动喽!”
吕大临说着又想起张载,顿时愁容满面:“先生不愿留在长安,到横渠的这点路程,连我都受不了,先生那副身子骨,又怎么经受得住?”
偏偏张载坚持要亲力亲为,一定要亲身前往横渠,在那里教书育人,并主持井田试验。
对面向华傻傻地开口回答:“那就……慢点走?”
吕大临凭空想象了一下,觉得也不是个办法,走得越慢,路程越长,这份难受似乎也就更难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