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明远开腔,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如此一来,潘谷不用赔钱,米小郎君也弥补了损失。
见到潘谷双手去托那枚澄泥砚,明远竟然也顺势退后半步,咽了一口口水,说:“潘兄……劳烦请先将它用清水濯洗一番。”
“好!”
潘谷这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赶紧亲自去洗干净了,再用细布擦干,托着奉至明远面前。
这时李格非刚刚护着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从人群中挤进来。
明远:文叔兄,就是你了!
“文叔兄,你不是说,早就想得一方澄泥砚?”
明远热情地招呼。
李格非:……啊?
老实孩子李格非终于没逃脱“被”明远赠送一件厚礼的命运。
明远做这件事的时候,那米小郎君一直在旁看着。他大约也觉得明远是帮了自己的大忙,双手一拱,就想来向明远见礼。
谁知那几个伴当将少年一挡,其中一人还凑在米小郎君身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明远远远地听见“夫人”“结交”之类的字眼。似乎是这位米小郎君的家教甚为严格,不许他在外随意交友。
米小郎君顿时兴味索然,转身便要走。
明远察言观色,觉得没准自己那件“特殊任务”就要落在这小郎君身上。
于是他突然转过身,望着捧着古砚发愣的李格非,大声问:“文叔兄,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各有所长,但在你看来,那一家是最干净的?环境最洁净,茶食最清爽?”
果不其然,明远余光扫去,只见那米小郎君脚步一顿,耳朵似乎动了动,正在留意李格非的回答。
李格非书生气极重,一脸诚实;可事实上,他所有的钱都花在金石古董上,京城七十二家正店,着实是没去过几家。
因此他顺理成章地回答:“那自然是长庆楼!环境高雅洁净,茶食也做得清清爽爽的。迎宾还会为主顾指引净手……”
只听靴声霍霍,那米小郎君颇有些动心的样子,一转身,便带着他那几个伴当走了。
要去哪里?——自然是长庆楼。
*
明远在大相国寺与李格非作别,自己随后赶去,一进长庆楼,便听见那米小郎君的声音在说:“不必,不必,我自备了濯手之物。不过,店家可以给我这伴当指引一下取水之处吗?”
只见米小郎君的一名伴当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壶。
看来这位米小郎君净手,似乎根本不是在水盆里洗,而是要用银壶倒出来的水,用“流动的水”洗手。
长庆楼的酒博士懵了:“取水之处?”
米小郎君的脸色顿时一沉,却听那酒博士道:“本店濯手之处就是取水之处。客官,您可听说过‘自来泉’?”
明远听到这里,一颗心已经放下,知道两边榫头已经对上卯了。
他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暗中观察。
只见那酒博士将半信半疑的米小郎君带去了长庆楼的“濯手处”,亲自为他打开了“自来泉”。
明远在长庆楼装修的时候引入了一系列卫生设备,其中包括这曾经在长安城中大受欢迎的“自来泉”。只不过,这可不是从城外引进来的山泉水。水源只是景明坊中的一眼水井。
每天都有人将这水井里的水汲上来,储存在长庆楼的“用水缸”中。长庆楼的烹饪和清洁用水都出自那口巨大的储水缸中。只不过专门有管道根据“虹吸”原理,将水源源不断地引至长庆楼中。
濯手处这边也是,只要一拧开水龙头,那清泉便哗哗涌出,供客人濯手,流淌而出的水则沿着管道统一流向废水池,在那里稍经处理,最后流入汴京城的地下排水设施。
米小郎君见到这样的“濯手处”简直乐开了花,伸手上前,尽情享受“洗手”的乐趣。任凭那等候在一旁的酒博士看傻了眼。
待到濯尽双手,那米小郎君高举起手,轻轻甩动,任凭那些水滴四散洒在各处。
他却对酒博士指点的手巾不屑一顾。
那酒博士连忙指指身边:“好较客官得知,其他客人用过的手巾,在本店是绝不会重复使用的。”
米小郎君不为所动,依旧伸着双手,似乎要让这双手“自然风干”。
酒博士继续说:“这些手巾,被使用过之后,会由人专门清洗,然后送到‘清洁处’的大灶上清蒸……”
连米小郎君都没能想到这个,他愣了愣,才重复了一遍:“清蒸?”
“是的,上专门用于清洁的蒸屉蒸透,我们店东管这个叫‘高温清洁’……说比晾晒之后的手巾还要清洁。”
“嗯?”
米小郎君看起来已经有点用心。
“然后,被‘高温清洁’过的手巾会放在这边,自然晾凉,晾至可以触碰的温度,就能使用了。”
“因为是洁净之物,我不方便替客官取用,就在那里,请客官自取吧!”
酒博士指指另一边,米小郎君循着看去,只见一条条叠放整齐的手巾,兀自蒸腾着热气。
这一向好洁的米小郎君,连用手巾都不愿用的米小郎君,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步步走过去,拈起一条手巾,托在手中,感受了一会儿,这才将其敷在自己双手手心,慢慢地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