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建中突然意识到,他不可能像对待自己的同袍那样对待明远,更加不可能将明远看成是自己的亲弟弟种师中。
而明远猝不及防地被一阵温暖的气息所笼罩,瞬间竟然沉浸于此,不忍心摆脱。
可事实上,他后背被拍得可疼了——武将的手劲真是了不得,再说了,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下手很重吗?
“啊——”
明远突然一声惨叫,向后跳开。
种建中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远了两步。
明远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锦袍,那是一件宝蓝色的锦锻长袍,布料上密密地织着缠枝暗纹。
拜那热情一抱所赐,长袍的宝蓝色变成了宝灰色。
明远又举起袖子闻闻:“什么味儿?”
当然是独属于芳香烃的“臭”味。
种建中一呆:“糟糕!”
他在炼焦的窑炉跟前待了很久,又是汗又是油的,身上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味儿?
而这个师弟最爱洁净,是香水行的常客。
眼看着明远放下衣袖,又向自己迈了一步,种建中连忙后退,一摇双手,道:“愚兄尚未沐浴更衣,小远你……”
谁知明远根本不理会他的躲避,上前抓住种建中的衣袖,凑近了嗅一嗅评价道:“有一股机油的味道,怎么?煤焦油也炼出来了?”
种建中:……
这你也能闻出来?
他却突然发现身前没了动静,低头一看,见明远正低着头端详着他身上那件“护衣”。
种建中不是工匠,身上护衣没有工匠那么周全,因此只是披了一件“两裆”式的皮子,将前胸和后背一遮。
但他去窑炉前看的次数多了,这身皮子上,也同样被四溅而出的火星烫出密密麻麻的小点。
种建中见明远在自己面前沉默着,他一时竟不敢进也不敢退。
进,怕冒犯了自己的小师弟。
退……舍不得。
却听明远语气沉重而又坚定,慢慢地开口:“师兄,若人人如你,这大宋,何愁不强,何愁不盛?”
种建中:……
他一时没能理解明远的感慨从何而来。
随即只听明远声音突然转轻快:“走,师兄,明日你旬休,今晚我们先去香水行,然后小弟做东,请你去正店,去瓦子,好好松快松快!”
第106章百万贯
明远来时,就已经考虑好了一切。
他自己骑着踏雪,伴当向华骑着一匹,牵着一匹,马行里的坐骑。两人三马到的这城外庄院。
回去时当然是三人并辔。
种建中在一路上将军器监新建作坊中的各种情形尽数告诉明远,他们是如何炼焦的,又是如何用焦炭炼铁的。
他还提到监中的工匠发明了脚踩式的锻锤,锻造兵器铁甲时能比以前快上至少一倍。
明远便大拍马屁,说种建中此举极其符合恩师张载的“生产力”之说,然后又暗搓搓地提示,既然有脚踩式的锻锤,就也能有畜力的锻锤,甚至是风力水力都可以一起上阵,驱动锻锤。
种建中听着,虽然有时会觉得小师弟惯会口里跑马,尽说些不靠谱的,可是听到后来,竟又觉得极有道理……
但两人一旦来到汴京城墙跟前,就极有默契地再也不谈军器监中的事了。
此前种建中为明远做过“保密培训”,让他知道,汴京城中其实有不少辽人在此生活。他们是不是辽国探子两说,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稳妥些好。
两人随即不再谈公事,聊起闲话。
“师兄,再过几天就是我生日,只是那天,你好像不是旬休哦——”
明远回想起上一次在这个时空过生日的情形。
那时他还在陕西,长安城下着初雪,他与横渠门下的师兄弟们一起品尝“拨霞供”。
还传来了延州被围的坏消息,害他以为身边的这个家伙挂掉了。
现在能和这家伙并辔而行,明远现在想来,还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是吗?那明日师兄陪你一整天,算是提前为你庆生。”
种建中把话说完,突然想起:“小远,你生辰是哪一日?”
明远说了日子。
种建中顿时讶然:“哎呀,原来你我的生日竟然只差三天。”
明远的生日比种建中的早三天,可巧的是,种建中的生辰,刚好是下一个旬休的日子。
明远顿时翘起了小尾巴,得意地道:“原来我还比师兄早出世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