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激动起来,一起越过明远身边,向运河畔踏上两步,几乎要将戴家一家三口人挤到水里去。
史尚在他们身后一声大喊:“别闹啦。这人有我们郎君作保,说三年还得上就是还得上。”
众海商们又都是一呆,眼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有人作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戴朋兴自己也不太相信耳中所闻,一手拉着妻子,一手牵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女儿,浑浑噩噩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人是我从夷人的海船上救回来的,总不能我救了他,还看着他们生生被你们逼得上绝路。”
明远淡淡地说:“谁要是怀疑我的财力,就去杭州府问一问苏通判便知。”
海商们不相信谁,也不能不相信杭州府和苏轼。
“回头我让他做一份还款计划给各位,第一年还得少些,第二年倍增,第三年还清。”
明远轻描淡写,仿佛未来几年全在他眼中,清晰可见。
“看在明郎君的面子上,诸位且先散去。”
刚才曾被戴朋兴持刀威胁,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的陶行老声音颤抖地开了腔。
“此事当然不会就此了结,大家的利益行会会保障……会,会和这位明,明郎君详谈……”
这名行老声音依旧在抖,足见他也没把握,明远画出的“大饼”和他提供的担保是否可靠。
但显然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海商们闻言,悻悻地散开。也有人立即去打听明远的事迹和身家,看看这究竟是“哪一等”的富翁。
河岸边挤着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终于只剩下戴氏一家三口,和明远史尚两人。
戴阿宝小脸上犹有泪痕,却从抱着手中的那枚菱角,仔细地剥开了,露出里面晶莹细白的菱肉,跑到明远面前,高高举起,递给明远道:“谢谢你帮我阿爹。”
戴朋兴手里的匕首则已经被戴妻抢走。他万般无奈地安慰妻子几句,然后走到明远跟前,拱起双手,满脸惭色地道:“明郎君,您……又救了我第二次……”
他的声音在喉头哽了一会儿,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最终他开口道:“您……为何愿帮我?”
这戴朋兴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一来,明远与他萍水相逢,为什么愿为他的巨额债务作保;二来,他也实在是想不通,明远为何那么笃定,他能在三年之内还完七万贯的债务……难道,这小郎君自己也想要涉足海贸生意,而缺一个熟悉海事的人手吗?
明远却不答话,先笑着从阿宝手中接过了那枚剥开的菱角,将里面清脆的菱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还闭上眼品味了片刻,随即睁眼,冲阿宝一笑,道:“真好吃,谢谢阿宝!”
随后他才抬起头,正视戴朋兴,平静地道:“因为阿宝答应请我吃菱角!”
戴朋兴顿时呆在原地——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不理解。
但事实是,他不必理解。
明远马上安排,让史尚带着戴朋兴去杭州府,签订一个三年的契约,约定在三年之内,戴朋兴遵从明远的指示,为明远工作。明远在这三年期间内,为戴家所欠的债务提供担保。
史尚最近因为明远雇人的事,跑了无数趟杭州府,办契约的手续早已熟练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甚至还将这些繁琐手续教会了明远身边的罗姓长随。明远索性将那罗姓长随提拔了做“秘书”——罗秘书。
“办完就到‘那里’找我。”
史尚与戴朋兴临去之前,明远吩咐了一句。
戴朋兴肃然应是,而史尚则笑嘻嘻地扶了扶鬓边的绣球花,并且向明远挥了挥手。
办完契约,戴朋兴暂时先将妻女安顿在亲戚那里,随即被史尚带出了杭州城。
戴朋兴依旧对明远没什么概念,他除了知道明远认得夷人海商,以及他衣饰华美,相貌俊美之外,实在是不知道任何关于明远背景、性格、脾气的任何详情,只能向史尚打听。
另外,他也心里很好奇——
明远说能让他在三年内就还上所欠的七万巨额债务。
究竟是什么生意可以让他在短期内赚到这么多钱?
史尚看看戴朋兴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的面孔,心里却在想:不知你会不会觉得被我家郎君坑了?
于是他相当委婉地告诉戴朋兴:“你知道,我家郎君,刚刚在杭州城外买下了一间茶馆,正好现在缺一个主事之人?”
戴朋兴呆住:“什么……茶馆?”
那明小郎君担下那么大的风险为他作保,竟然只是要开一家茶馆?
戴朋兴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他这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吗?堂堂海商,经手过无数价值千金的货物,现在让他来经营一家平平无奇的茶馆?做个“茶饭量酒博士”吗?
史尚知道他不信,于是伸手一指前面:“你看,就在那里,我家小郎君正在外面等候着。”
果然,明远见到史尚一行人过来,面露笑容,伸出手热情地招呼。
“朋兴兄,快来看!这是史尚前天刚刚敲定,买下的茶馆。”
明远丝毫不顾阴沉着脸的戴朋兴,兴致勃勃地“抱怨”着:
“各处都很合我意,唯一可惜的是价钱太便宜,这么大一间茶馆,竟然只要一千贯……”
——竟然“只”要一千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