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建中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听王厚在理,立即点头说了声“好”。
王厚随即招呼手下,一行士兵,竟真的贴着山壁,踩着脚下突出的石块,鱼贯而下。
偶尔有人脚下一用力,踩落一枚石子,露骨山上众将听着那石子不断撞击山壁,渐渐滚落深谷,传来阵阵回音,都是脸上变色。
但只是稍停片刻,王厚带领的队伍又开始向山下移动——
这就是身处绝境的反应:他们不能停下,他们没有资格停下。在粮草吃光,全无补给的条件下,全军唯一的出路,就是冒险下山,夺取洮州。
种建中退回他那两个指挥的士卒们中间。他这两个指挥受到了全军的“重点关照”,因此是全军中减员最少的。王韶带出来五千人,翻越露骨山,平均减员两成,他的人只折损了八个,都是病情沉重而不得不被抛下的。
其余人如今大都渐渐恢复,此刻都安静地背着辎重,眼望种建中,等待他下令。
谁知就在这时,种建中眼尖,他突然看见士卒们身后腾起一道浓浓的黑烟——
王韶下过严令,一旦翻过露骨山,便严禁烟火。
这道黑烟,只可能是他们携带的火药……
“快!”
种建中一声令下,带同他手下众人,不顾危险,七手八脚地将那黑烟的源头扑灭。
所幸误燃的不是已经配置好的火药或者砲弹,只是用来作为信号的引火之物。
而他麾下那名瘦弱的传令兵梁平,竟然在最危急的时刻,独自背起比他整个人身体还要沉重的一包弹药,沿着露骨山上一条道路飞奔——
待到拿到黑烟完全散去,人们才想起梁平,四下里寻找时,却见他正站在一幅陡坡高处,面朝山下发呆,那些沉重的弹药,都还被他背在背上,忘记了要放下来。
“梁平!”
种建中迈着大步走过去。
这个瘦弱的传令兵在情急之下竟然扛起了平时根本扛不起的重物。这份蛮劲让种建中想起以前跟随他的那个小亲兵——向华,明远的异姓兄弟。向华与梁平一样都是朴实无华之人,关键时候却能立奇功。
种建中心中微感焦躁:刚才引火物自燃,露骨山山头扬起一阵黑烟。万一山下洮州的守军若是见到,想必会生警觉。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下山,抢在洮州守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发起行动。
“快去帮他!”
种建中一声令下,几个士兵冲过去,帮梁平解下了身上的负重。
可那身材瘦小的传令兵竟像是傻了似的,目不转睛地低头望着脚下。
“梁平,怎么了?”
种建中上前轻轻拍拍梁平的肩,担心这个小伙是不是被刚才沉重的负重压傻了。
“昭武,”梁平一回头,见是种建中,赶忙道,“我在看这山间长的长草,像是被什么压过似的。”
种建中低头看去,只见此处山势依旧险峻陡峭,但是不似王厚带人下山的那一路,山石裸~露于外,悬崖光秃秃的。这里的陡坡上长着些长草——确实如梁平所言,这些长草像是被人或者牲畜压过,自然而然地出现一道弧线,让这条陡坡上隐隐约约出现一条“道路”。
“莫非,可以从这里滑下去?”
梁平自言自语。
种建中却道:“不可,向导从未提及有这样一条路。万一从这里滑下去之后,又遇到峭壁,却停不下来,岂不是粉身碎骨的结果?”
梁平却一转头,冲种建中认真地道:“种昭武,让梁平去试一试吧!梁平身子不重,就算是摔,肯定也摔的不重!”
种建中:……哪有这种歪理?
梁平语气坚决说得出这番歪理,气质上就更像向华了。
种建中心想:若是向华那小子在这儿,恐怕也会如此自告奋勇。
他刚想否决这提议,他身边的士卒全都一拥而上:“种昭武,我去试试!”
“昭武,梁平他不成……我来,我比梁平壮实!”
“昭武,若是可行,我们这下山的速度可比王衙内那边要快了不知多少……”
种建中:怎么身边一个两个,全是和向华一样莽性子?
梁平见种建中不点头,赶紧说:“种昭武,我们这一队辎重多,必然需要有人先下山,然后接应大家。昭武,您就让梁平先去吧!”
眼前的坡段肆无忌惮地向遥远的山脚延伸,而位于低处终点被植被遮蔽,根本看不清情形。也许滑下去就是有死无生,粉身碎骨,偏偏在梁平与他的同伴们说来,都只像是一场轻松的郊游。
种建中权衡了片刻,终于点头:“好!”
梁平顿时露出喜意,像是得了种建中的亲口嘉奖一样,还得意地向身边几个熟人以眼神炫耀。随后他转头,看向那段陡坡上杂草被压出的“路径”,眼里没有多少畏惧,倒像是看着一条必经之路似的。
种建中关心地嘱咐一句:“一切小心,踏上实地了,就给上面的兄弟报个平安信!”
梁平回头,冲种建中比了个手势,扬起唇角笑了一下,向围在他身边的袍泽们吐出几个字:
“为了我大宋!”
*
洮州城原本是木征之弟巴氈角的地盘。
木征失了河州,翻山而来投靠巴氈角,自以为暂时无忧:王韶想要绕过露骨山追击,没有个半年的工夫宋人根本无法开辟足够长的粮道,而半年后就是数九寒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