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叔叔要走了嘛?”
这样大的孩子并不会顾虑那么多,问题想问就问了。顾明衍骨节落在她的鼻尖上往下一滑,小禾就笑嘻嘻地捂着鼻尖跑回院子里去了。
蓝色银点的大门露出一道小缝,里头探出两只清灵的眼睛来。
“过来。”顾明衍伸手。
“他们说顾叔叔交女朋友了。”小禾摇了摇头,把手扒在门边上,护住整个身子觉得有安全感了才开口,“是上次那个到你家里来的漂亮阿姨。”
“嗯,是她。”
小禾两只眼睛颤了颤,大眼睛眨巴两下,顾明衍站起身走过去,看到小姑娘又跑到另一个门里躲起来,如此反复,应该是听什么人说了一些话,看他的时候有些打量和惧怕。
“那你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宝宝。”小禾捏着木门摇动几下,左□□叉放在右脚另一边,很拘谨的样子。
“小禾,过来。”顾明衍又抬了抬手,小姑娘犹豫一下,还是走到他旁边来。
小禾是他上大学之后才出生的,念书回来发现一直帮他的婶婶带着一个小婴儿,什么时候带来的也不说,就说叫小禾,小姑娘从小只听过自己爸爸妈妈的名字,康婶让她看过照片,却没有见过面。具体情况顾明衍没有问,他这巷子里的事弯弯绕绕的单拎出来哪家都能说道,就像是这些各有不幸的家庭,心照不宣地互相留了一个仅存的体面。
顾明衍没觉得自己遭过多少白眼,他不太去回忆的少年和同年就只剩下了一些苍老的面孔和这个小女孩。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养着她长大,也许不会娶妻,真的就像郭添说的当一个妹妹或者女儿,然后把他认为的所有完成,也许会找个地方独居,也许不会再留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本身就没有什么好过活。
“谁跟你说的这些?”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孩的眼睛,像是在看一面清澈的明镜。
“是奶奶。”
“奶奶还说了什么?”
“奶奶还说你找的那个女朋友不好,太漂亮不长久,心思杂乱也不长久,而且还不贤惠,不会干活。”小禾一板一眼回忆她听到的话,“顾叔叔,你会跟她结婚吗?”
顾明衍下颚微微动了动。
他抬了抬眼,还是第一回用这样有逻辑性的语气跟小禾说话:“叔叔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漂亮,也不需要她贤惠会做什么事。”
“喜欢几乎不能用文字来描述,也不能用哪条法典来约束。”
“叔叔不知道自己能遇见她,所以很早之前跟你说的预设里,没有她。”
“那现在,有了吗?”小禾呼吸声轻轻的,看着他。
“嗯,但是原先的仍然要完成。”顾明衍不常给人一种显露的疲态,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他的姿态永远都是随性且从容的,但是小禾知道他很累,康婶也知道,就像他年少的时候一面给人打工一面为了考试做题那样累。
他听说读书可以走出泥淖,但是他没有选择更赚钱的互联网和金融。
不是张彦承说的所谓“空口白话”,恰恰就是因为这些空口白话也好,冠冕堂皇也好,学法可以救自己,说不定也可以救他的父母,因为法条很公平,它面对的是共和国每一个公民。
但是学出来之后他发现不是,就像离婚案的过错方可以用钱来补偿感情,而感情却不能量化;像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会受到批评教育,但是没有人能扭转时空缝上受害者心底盘虬错结的伤疤。
所以感情是一件非常不值钱的东西。
小禾抬起头,阳光落在发顶飘扬的碎发像没有什么分量的金色轻纱。
“那你还会帮我跟公司打官司吗?”
“会。”
“那,我还可以叫你爸爸吗?”
“不行,”顾明衍定定望向她,“就算没有阿姨也不行,因为你不是我女儿,法律上我们不是收养关系,你我之间也没有血缘。”他对她的所有照顾都源自于从前康婶对自己的照顾。
“可是我想有爸爸啊。”小禾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两个嘴角被脖颈的神经牵扯着向下拉,舌尖也牵起了几缕细长的口水丝。为什么她会听不见,还没有爸爸妈妈呢?为什么几年前发烧了没有钱治病呢?为什么她明明那么,那么聪明,正常幼儿园的老师还是不要她呢?
“别哭了,小禾。”温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背,小禾在他的侧肩呜咽了好久,一直等到嗓子哭不出声音来了,她转过头,看到身边这个在她天地里无所不能的顾叔叔似乎用指腹擦掉了眼角的一点湿。
顾叔叔不会哭啊,她小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看错了。
“她是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女孩儿。”顾明衍伸手理了理她肩上衣服的褶皱,“女孩儿有主见,也从来不会不招人喜欢,如果奶奶说了,你就说是顾叔叔告诉你的。”
“所以阿姨也很优秀吗?”
“嗯,阿姨也很优秀。”
“那优秀的女孩儿这么多,你只喜欢她吗?”
“嗯,我只喜欢她。”
申城不应该在台风过了还下这么大的雨,今年的降水是可以引起气象台重视的程度,也绝对不是因为作者喜欢描写雨天,19年降水确实很多,好几棵树的枝干都给吹断了砸到地上,尤其是夹杂着寒气的雨水,街上好多人提前裹上了厚重的棉衣,远远看去好像进入了一副风格诡谲的油画,吹倒的树冠和拢紧袖口的路人在描绘风。
颜颜把家里能用的最后一盒葡萄冰拿出来放进两只马克杯里,先加十克糖浆,再加十克浓缩奶,香草荚是咖啡好喝的秘诀,可惜价格太贵,她一般用人工香精代替,加四分之一滴就已经很有风味了,最后添上磨好的咖啡液和适量水,虞莓不喜欢加冰块,她也就跟着不加了。
“虞老师最近在忙什么?”把做好的咖啡放在办公桌上,一道闪电划过后方的窗棱,阴沉的天显如白昼。
“啧,老样子吧。”虞莓道了声谢喝一口咖啡,“你说家里给你安排相亲的事怎么样了?”
“就,啊,也是老样子吧!”颜颜回,“我还想着趁没有成家生孩子多拼一拼事业,说不定哪天存款见了底,我要怎么在申城生活都不知道,万一碰到个不好的丈夫,生个不省心的孩子呢qaq唉。”
“这么年轻就想到这么长远去了?”她唇角沾了些咖啡,虞莓随手抽纸巾递过去。
“这个所谓未雨绸缪。”颜颜用递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渍,长叹了一口气道,“那能不快吗?”
她不是看起来的这样单纯或者孩子气,虞莓可以看出来,但是不论是上次在广电台大厦的一楼还是后来在地铁站,虞莓看向这个女孩的时候总加了一层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