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直京城后,她暗中打听,惊闻赵太妃被皇帝送去西山虚明庵后,法号便是静延。
对应信上所言,和宋显扬奇特的反应,饶蔓如吓得彻夜难眠。
她好不容易接纳的夫婿,是赵太妃与安王私通所生?匪夷所思!
但若是捏造的谎言,宋显扬何必杀人灭口,还将信藏得严严实实?
饶蔓如自知此事若揭露,饶氏家族势必受牵连,可这谋逆罪大滔天,她夹在中间该如何自处?
她不敢劝宋显扬回头,一旦开口,意味她知悉内情。
她不敢告知父亲,怕父亲为自保而揭发,害她刚得来的幸福烟消云散,从此骨肉离散、天人永隔。
此外,还有更多潜藏在思忆深处的念头,包括对皇帝残存的情思,对他置她于尴尬位置的恨意,对至尊后位的多年期盼……
矛盾重重。
最终,她选择先藏起秘密,坐山观虎斗,等到胜负将决,再重新站队。
在那之前,她得好好享受初为人母的美好,好好享受作为郡王妃荣华富贵。
哪怕,她隐约觉察出,深陷漩涡中的幸福不会太长久。
…………
饶蔓如回娘家小住的那几日,宋显扬去过两回,皆受到不冷不热的招待。
明白个中缘由的他,不恼、不怨、不憎、不怒。
只因他尚有更重要的事去处理。
这一日,宋显扬与亲随上山采梅,因天寒地冻,未曾骑马,而是改坐宽敞马车出行。
北风刺骨,寒气逼人,鹅毛大雪掩盖了天地万物本来的面目,宛如谎言掩埋真相。
马车停靠在偏僻幽寂的山坳上,他藏身车内,裹紧狐裘,摩挲双手。
明明是滴水成冰的严寒季节,他背上却冷汗黏腻,如抹了一层胶状物。
不多时,马蹄声踏雪而近,每往前一步,他的心便越发沉重。
即便他早在看到那封信后,纠结过,畏惧过,恐慌过,羞耻过,从他与母妃坦诚相待的一刻,尘封多年的往事、不为人知的事实,迎来了共同面对的一日。
他不是没想过,假装不知情,安然过北海郡王的人生。
就算苦闷、愤恨、憋屈,他好歹博得妻子的一点真心与依恋,外加有了孩子,当上父亲,他并非一无所有。
但思前后想,他如放弃问清来龙去脉的机会,来日局势真出现变故,他将措手不及。
当他回过神来,意欲下马车迎候,木板门忽被人打开,那位正值壮年、长眉墨画、气宇轩昂的黛袍男子已站在他跟前。
眼光相碰撞,对方眼中的慈爱与惊喜,如针一般狠狠扎入他的心。
那是先帝曾投向他的眼神,属于父亲特有的眼神,阔别数载的眼神。
可这眼神出现在另一张与先帝相似的容颜时,教他羞惭、惊悸、瑟瑟发抖。
似只停滞了短短一瞬间,又如半生悠长,他以艰涩低哑的嗓音唤道——
“叔父,您来了?”
第八十四章...
一刹那,安王笑容凝滞,嗓音仿如融入周边霜雪,无形中透出了冷冽,“扬儿,你还坚持唤我‘叔父’?”
马车之内,宋显扬往边上一挪,垂目道:“您先进来避避风。”
安王叹了口气,钻入车中,并顺手掩上挡风的门。
经历了持续沉默,二人悄然端详彼此,各自惊或喜。
他们年纪相差二十岁左右,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多年来宣称为叔侄,未曾惹人起疑。
好一会儿,安王欣慰与喜色渐散,沉声问:“那封信,是如何落在你手里的?”
宋显扬解释了蔡师爷的事,却被安王告知,确曾有人窃听他和赵太妃的对话,事后那人被暗卫重伤,掉落悬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人把前因后果理了一遍,大致猜出,信被人无意间调换了。
“究竟是谁派遣那人窥觊虚明庵动态?想陷害我母妃吗?”宋显扬咬牙切齿,“是宋显琛?实在过分!我外祖父一脉已无任何威胁!”
安王冷笑道:“还能有谁?信上不写着么?”
“二爷……?是指霍家二公子霍睿言?”宋显扬早有怀疑,经安王一提,也觉合理。
“正是!霍二表面从文,实际武功不亚于其兄,深藏不露多年,我还真小觑了他!”
宋显扬早在永熙二年那次春蒐的救驾中,得悉霍睿言会武功,此际听闻安王有此一说,仍禁不住吃惊。
安王闷声道:“看样子,他们不曾得此信,否则早有动作。阿琛那小子还真命大!定远侯府的毒汤药没把他毒死,腊月街头谋刺没把他杀死,春蒐的幻药也没能让他命丧于马下……”
宋显扬毛骨悚然,眸底掠过一丝惊惧。
安王把这些事告诉他,当真断定,他们已在同一条船上?他必定与之合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