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我不孝之故。”哭笑不得的顾尚书眸底滑过憾意,慰问几句,继而打量顾家小辈。
顾逸亭与长嫂、幼弟和表姐上前行礼,殷勤问候,一双雾气缭绕的水眸徜徉着久别重逢的感激与敬重。
她本就仪容出众,外加呼唤声流露的情不自禁,及非比寻常的热切眼神,顾尚书很难不注意到这位侄女。
他慈和眸光须臾暗淡,沉厚嗓音意带拷问:“你,是亭亭?”
旁人兴许觉察不出异常,但顾逸亭前世与他相处六年,自是能轻易捕捉其中的冷冽。
她的心仿如一块硬石,“咕咚”地坠入了冰湖,直沉至昏暗无光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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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偏厅,众人根据长幼次序落座。
顾逸亭在顾尚书的示意下,起身行至厅中,原原本本地交待了穗州顾家的变故。
一切,缘起于她托病不赴京。
她坦诚告知,早闻父母催她来京,融入京中贵女的圈子,然则她认定,自身生性顽劣、不适合过规规矩矩的京城生活,更担心失仪失言,辱损家风,因而一再耽搁。
其后又觉,在行政扶持下,女子大可走出闺阁,研习技能、传道授业解惑,便试着以参加百家盛宴来谋一份闲职。
由于她迟迟未放弃穗州的家,四叔四婶甚至动员一众族亲,多次登门相劝。
劝说无果,四叔为尽快还清债务,和杨家人联合买通她家仆役,盗取百家盛宴的食材、嫁祸于事业上的竞争对手,乃至利诱丫环偷窃她的玉佩、制造她和杨少东家的私相授受的暧昧。
事发后,四婶拦路当街咒骂,四叔派人夜间纵火,杨家更为报复而通匪羞辱他们。
这些恶劣事件,相较于她上辈子的经历而言,算不上什么。
众目睽睽下,顾逸亭态度从容,平静陈述,并未刻意抹黑陷害过她的人,也承认自身的清高傲气,难免有不够尊重长辈之处。
她素知大伯父对于家族的团结和睦看得极重。
她和四叔之间的纷争,说到底是两房人贫富不均所引起。
原为家族内部的小小争执,逐渐演变至四叔一房人的抄家流放,从此成为顾家耻辱,她的确要负上一点责任。
如她真的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在巨大恶意下自保成功,已是万幸。
但她心里清楚,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处理得更圆滑更妥帖,不致于伤及顾家颜面。
毕竟,她此生对四叔四婶的防范之心,源自上辈子的厌恶。
她的疏远或多或少表露了蔑视态度,导致双方矛盾冲突越演越烈。
假若她当时避其锐气,软硬兼施,或许结局将截然不同。
听了顾逸亭完整的叙述,顾尚书阴暗的脸色逐渐缓和,眉头则拧得更紧了。
顾仲祁夫妇、顾家兄弟等人对此虽非初闻,仍无比激愤。
偏生顾尚书一言未发,他们敢怒不敢言。
少女婉转清音消散后,顾尚书以沉声打破缄默:“亭亭,你四叔不争气,让你受委屈了。”
得他一句安抚,余人长舒一口气。
顾尚书叹息:“七弟先前写来的家书,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仅说了句‘二房小辈与四房起争执,四哥四嫂获罪,抄家流放’,让老夫忧心忡忡、日夜难安。”
顾逸亭与陆望春、苏莞绫等人啼笑皆非。
没想到……七叔不光窝囊,连话也说不清楚!差点把锅全甩给他们了!
顾尚书又道:“今日从宫里出来,巧遇面圣的荣王世子,他简单阐述过穗州之事,老夫方知背后案情复杂。此番前来,除了要接二叔到尚书府中居住,也想听听你们的说法。”
顾逸亭无愧于天地良心,更无惧在大伯父面前坦言来龙去脉。
此刻骤然听说,宋昱竟已事前向他老人家打过招呼?
她既惊讶又感动。
有了身份尊贵的荣王世子作证,她所言可信度自然高了许多。
但宋昱不是早就放弃追求她了?缘何将此事扛身上?
大伯父不肯听信一面之词,才故意板起脸吓唬她?
细看他墨眸凝聚浓重的暗云,顾逸亭瞬即明白他的复杂感受。
哪怕他入京时,四叔年纪尚幼,终究是他的嫡亲弟弟。
双亲过世已久,长兄如父,眼看对方沦落至此,他心慈仁和,第一反应是帮一把。
可怎么帮?动用职权相救,有违法规。
不管不顾?大损兄弟情谊,有失族中威信。
顾逸亭知他突然明白真相,一时间踌躇未决,当即盈盈一福,语气诚恳。
“大伯父,此案人证物证俱全,侄女相信知府大人的判决,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正所谓‘祸之至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此事虽非好事,但四叔归四叔,他在穗州的所作所为,无损您的在朝中的威望和名声,更不会影响族亲关系。”
她说完,假装不经意窥觊父母兄长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