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渡心像被人扯着,随着哭声不断鼓动, 涩涩麻麻,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受。
迟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把听筒那边的人当成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倾诉,事无巨细、颠三倒四地讲着。
又或许,不是在和谁倾诉。
在平安顺遂、看似平和的十几年后,迟茉突然发觉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而或许在下一刻,她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掷出去
曾经的光鲜和骄傲不堪一击,被人一捅而破。
尽管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讲道理,告诫自己要坚强,父母的爱没有那么重要,过去的日子只当是上天的馈赠。
但迟茉毕竟只有十五岁,她曾毫无保留地爱着林文和迟封。
在小学作文里,迟茉秉着一颗童心天真地写到:我的爸爸风趣又幽默,喜欢带我去游乐园玩,我很喜欢他。妈妈有点严肃,有时会很生气,生起气来好长时间不说话,但她笑起来很好看,我要让妈妈每天都多笑一点。我爱我的爸爸妈妈,我们的家。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游乐园正是迟安当初走丢的地方。
她也才明白,为什么林文总是对她不冷不热,有时候又会莫名生气。
他们在看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被至亲抛弃的恐惧感深深缠绕着迟茉,让她心底深觉自己毫无价值。
这大半年来,迟茉从未对任何人宣泄过这些情绪。
十五岁的她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一个人消化这些坏情绪。
迟茉敏感而骄傲,既不想让旁人窥探到她的弱势,也不想让这戏剧性的经历来影响身边朋友的情绪。
于是她内心生出一根隐形的拉链,试图把所有的坏情绪都拉住,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但迟茉毕竟没有魔法,她不知拉链里边其实并不是解脱之地,而是一个巨大又可怕的泥沼,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愈发不安和自我否定。
而在迟茉十六岁这天,这个拉链,终于被人拉开。
她边哭边喊:“阿初哥,我是不是一点都不好,没有一点用?所以爸爸妈妈才不要我,他们都不喜欢我……”
夜风很冷,女孩哭得嗓子都哑了,终于止住哭声,抱着膝盖安安静静不再说话。
天台上的铁板被风吹动作响,周嘉渡突然开口——
轻声安慰起她。
他的声音温柔缓慢,迟茉闭上眼睛,像是卧在姥姥膝上听她讲童话故事。
“茉茉,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能因为他人而否定自己,我们的价值,也不在于对方的重视程度。就像烦人的青苔其实是湿墙的披风,贝壳其实是大海和沙滩的邮差,尘土其实是大地的轻柔絮语。那些不起眼的、不被重视的,都有他们无可替代的价值。”
周嘉渡慢慢地说着。
……
“茉茉,你知道那个童话吗?初雪天的时候,茉莉花树会受到感知,孕育生命,而在雪停后阳光照耀的那一刹那,就会从花树梢头冒出一只小精灵。茉茉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因为你是小精灵啊,闪着光的茉莉小精灵,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迟茉哭得大声,“独一无二、无可替代”胜过一切赞美的语言。
周嘉渡接着说了很多,他的语调温柔得像是天上的碎星、水中的月。
“一定会有人全力以赴地爱着你,在明晃晃的骄阳下,亦或是苔藓满布的阴暗处。有人知无人知的地方,都一定有人爱着你。”
……
那天晚上,迟茉从学校回到京柏嘉园,周嘉渡担心她这么晚一个人骑车不安全,一直没挂电话。
迟茉从保安室里取回他出国前寄存在那的礼物,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自己今天过生日的,只是捧着礼物袋子时开心而又感动。
标志性的蓝色礼盒里,是一只蒂凡尼的玫瑰金线圈手镯,缺口处一端是镶嵌钻石的标志性字母“t”,另一端是一朵用珍珠母贝做的小茉莉。
戴到她的手上,大小刚刚合适。
迟茉在电话里认真地说着感谢的话,她的情绪好了很多。
拉链被周嘉渡拉开,坏情绪是恶鬼,但周嘉渡是骁勇的战士。
战士帮她打败了恶鬼。
小精灵挥挥翅膀,从沼泽里飞出来,恰好看到茉莉花正在盛开。
北方冬日,屋里的暖气将整间房烘得暖洋洋的。
迟茉洗完澡窝在被子里,头发湿哒哒地垂在枕巾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嘉渡聊着平庸的琐碎。
这通电话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突然——
那端没了声音。
迟茉对着手机“喂”了两声,没有回应,她一看,周嘉渡已经挂掉了。
谁知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新手机铃声是《let it be me》,《怦然心动》的片尾曲。
上次从城堡出来,她换上的。
“阿初哥?”
“嗯,我在。”周嘉渡顿了顿,“刚刚手机欠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