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马上要及冠了吧?”殷染却打断他的话,脸上红晕已褪尽,“你的生辰……十月?”
原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生辰。段云琅心中有些懊恼,没有表现在面上,只道:“十月十五。”
殷染托着腮“唔”了一声,“那倒是天凉透了,好在有月亮。”
段云琅嘴角微勾,“莫非你要给我祝寿?”
殷染的眼光下掠,往他脸上转了一遭,而后“嘁”了一声,“寿宴繁杂,从早到晚,我见不着你的。”
段云琅想想也对,却还是伸臂来抱她,道:“今年就算了,往后每一年,我都要你陪我过生辰。”
殷染敏锐地嗅到了什么,“这是怎的了?”
段云琅笑笑,“我会去向父皇说……”
“不可以!”殷染容色煞白,仓促地打断了他,“不可以,至少眼下不可以!”
段云琅脸色有些难看,慢慢地收回了手,别过头去。
大约自己真的是个自作多情的人吧。
如是想着,他将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有些烦躁,仿佛无头苍蝇被闷在罐子里,烦躁得透不过气来。
闻得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膝上的手,她轻声道:“五郎。”
他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你可知我的生辰?”她的声音几乎可算是温柔的了。
他一怔,突然间感到无比地惭愧:他其实全然不知她的生辰……
她很温柔地没有去追究他此时的惭愧,“我的生辰在春日里,三月初三,上巳节。我比你大三岁。”
他微微拧了眉,“那又怎样?”
倔强的少年,不知是有意逃避,还是无心思量。殷染歪着头看他,慢条斯理地道:“我家有个了不得的嫡母,你晓得的。我的嫡长姊殷画比我只大了一个月,我阿家生我的时候,昭信君正在月子里,我阿耶为了照顾她,就根本没有来瞧过阿家。”
段云琅不说话了。
“昭信君从来不曾给我脸色过,但我心里清楚,她是恨我的。”殷染低声道,“我的阿兄阿姊对我横眉冷眼,但我知道那只是小孩子之间互相瞧不起,不像昭信君那样……是恨,是真正的恨。
“其实,一个能把自己丈夫都软禁起来的女子,怎么可能真的放过自己恨着的人?
“至正十四年,我阿家……死了,我回家守丧,没能来得及好好儿同你道个别。过三年,宫里下了旨,我就被糊里糊涂地带进了宫。”她就这样轻飘飘地将他曾经最为在意的部分一笔带过了,“可是你知道么?原本该入宫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殷画。”
抓着她的手倏然一颤。
殷染殷染眼帘微合,目光渐渐凝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话音仍然很平静:“这是你父皇告与我的。他说,当初选聘贵女入宫,我家原定的是殷画。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抑或被人动了什么手脚……送进来的人是我。”
他干哑地发出声音来:“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明白,但说出来与你参详参详。有可能是昭信君不肯放她女儿入宫,也有可能是许贤妃不肯让自己外甥女入宫,还有可能……有可能与殷画无关,而就是想害我。昭信君恨我,她和许贤妃又是姊妹,她们在这件事上完全可以协同一致地来对付我……”
“但许贤妃并没有对你做什么。”段云琅皱眉,“她除了罚你几次以外,对你还算是地道的。”
殷染自己也不能理解,沉默片刻,她抬起头来,话锋忽转:“五郎,我只是想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上回李美人的事情便是一个警醒。这宫里很多人盯着你我二人,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证据。五郎,我舍身救你,已经惹下非议无数,高仲甫本就视你如仇,如今只怕也恨上了我。而许贤妃……”她轻轻一笑,“有我在一日,她便尴尬一日,你可懂得?她在宫中根基匪浅,我尚不能确定她和高仲甫有无交结……还有戚冰和叶红烟……我现在,谁都不相信。”她顿了顿,“宫中耳目太多,在探明虚实之前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
段云琅被她一番说教,竟尔回不上话来,只那样怔怔地看着她,“这不是太委屈你了么?”
我……我原已想好,再不让你受委屈了啊!
殷染微笑道:“你能时时来看我,我有什么好委屈的?若是毁了你的前程,那才是最大的委屈。”
段云琅静了静,“我的前程,也不见得就比——”
她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好像很害怕他将要说出的那句话。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她不得不避开了他的眼神,勉强笑道:“你那王宅比掖庭宫还糟呢,我才不想去。”
她这话本意在逗乐,谁知他却全然不笑,深烫的目光一错也不错。他想起秘书省垂柳的窗下,那个淡而温和的红衫影。她过去从来不曾与他说过那么多,他从来不曾想过,被自己寄托了所有年少的美好的人,自己的生命也许并不美好。
而她却还在害怕着,害怕他将自己的前程与她放在天平的两端一起称量。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拿筷子指了指道:“还不吃就凉了。”又漫不经心地引开了话题,“你方才说程夫子罚你抄书?”
许久的死寂过后,段云琅才终于“嗯”了一声,淡淡道:“他问我们商君变法,哪一策于强秦最力,我们都答错了,所以罚抄《商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