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诡异的笑声,还在抽褥子的他停了动作,疑问地望过来。
“白、日、宣、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色、无、耻。”
他挑了挑眉毛,直起身道:“我却觉得自己太过正人君子了,对着你的时候,也不时常想宣淫的。”
“……”她脸上臊得可以蒸鸡蛋了,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摇头晃脑地叹口气道:“你听过司马相如的《美人赋》吗?‘古之避色,孔墨之徒,闻齐馈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车,譬犹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见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就是说,见不着美女的人,当然不能叫君子;得像我这样,见着美女还能不至于时时乱了套的,才是不好色的真君子。”
她将被子把自己头都罩住了,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你怎么不乱套了?你乱套得很呢!”
他嘿嘿一笑,手脚麻利地清理完了,又爬上床来,将她连人带被子全抱住了,低声哄她道:“是是,我乱套,我最乱套。我将那些字帖都收好了,你现在还想不想看?”
经他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这才是正事。忍不住又剜了他一眼,下床披衣时又险些摔倒,他连忙扶住了,表情隐忍地问道:“……弄疼你了?”
她不答话,只一瘸一拐地往桌边走。那只绿漆小盒已看过了,还有一只红漆的,打开一看,却是两只草编的小蚱蜢。
段云琅走过来,看见了也是一怔:“这东西也要单独装一盒儿?”
殷染将那两只草色都已发黄的小蚱蜢拿起来看了看,表情淡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叫段云琅怀疑方才床上那个与自己一同辗转呻吟的女人根本不是眼前这一个。殷染起身将两只盒子都收入了箱子里,回过头来,才见段云琅还在发怔。她笑笑道:“那是我小时候爱玩的东西。”
他低着头,走上前,将她的手捂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又笑道:“是不是挺没劲儿的?我小时候,拿着那两只草蚱蜢,可以玩一整天。要是有人来陪我玩,就更好啦。——可惜没有。”
每一句话都是平铺直叙,偏生到了最后一句又莫名地逗趣,他笑不出来,只低声道:“他们都欺负你,是不是?”
她怔了一怔,旋而道:“傻瓜,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欺负两个字就能说清楚的?你说殷衡吧,他确实是欺负我,还曾经借着酒醉撒酒疯——可是殷家里肯跟我说话的人实在不多,他是其中一个。”顿了顿,又道,“只是自从撒酒疯之后,连他也不跟我说话了。”
“他怎么欺负你的?”他闷闷地道。
她眨了眨眼,眼神里笑意盈盈,“你以为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我……”他说不出口。
她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傻瓜,你以为他真能欺负我?”
他奇异地安定下来,凝着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很想我阿耶。”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今日,我还以为今日来探望我的是阿耶呢……那两只草蚱蜢便是他给我编的,陪我玩得最多的,也是他。”仿佛是站在地心有些冷,殷染皱了皱鼻子,段云琅连忙拉着她去桌边坐下,又去烧了一壶热茶给她捧着。她看着他来来去去地忙活,眼神里有些迷惘了,她从来不曾感知到这样明确的关切,父、母、兄、姊,都不曾给过她这样明确的关切……
“我也说不上喜欢读书写字,只是若不读书写字,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殷染低着头又道,“好在我家里书多,后来去了秘书省,书更多了。我想阿耶是高兴我呆在秘书省的,我在家里,总是给他添麻烦……他处理不好,每每在我和昭信君之间来回跑,他很累,很难过。于是……我就宁愿成日成日地留在秘书省,有时候还会在秘书省过夜。”
“这是好事儿。”段云琅柔声道,“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殷染恍惚转头看着他,那眼神竟然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被雨淋过,长长的睫毛都变作了厚重的雨帘。她忽然又恍惚地笑了笑,轻声喃喃:“是啊,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这分明是一句柔肠百转的话,却听得他心中揪痛。这话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他忍不住要问——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走了,你的母亲过世了,而我,被废了。
这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可是殷染却已经很累了。她闭上了眼睛,依恋地抓着他的衣襟,身子朝他轻轻地靠了过去。
他小心地抱住了她,就像抱住世上最珍贵又最脆弱的琉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尽力了……脖子以下什么的……
段五表示很不高兴。
☆、第83章
第83章——峥嵘初露(一)
年关过后,百官归位,却发现朝堂上多了一个人。
陈留王,段云琅。
他现在的官阶不高,仍是护卫天子的左羽林大将军,但他每次都必要穿得整整齐齐,冠带巍峨恨不得把自己压老二十岁。大朝时诸臣便议论着,这惫懒无赖的陈留王倒确实生了一副风流好皮相,这样周正一捯饬,立马就将旁边的淮阳王给比了下去。
而立刻,诸臣便又发现,这陈留王,绝不是只有一副风流好皮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