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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染的动作僵了一瞬。昨晚回来的时候段云琅一切正常,那莫非只是装出来的?她转过身,就看见他左边脸颊上还留着浅浅的红色掌印,去找出药膏来给他小心地涂抹着,一边淡淡地道:“他是一国之君,难免对所有人都要防范一些。你若日后做了皇帝,可也得学着些,不要随便相信旁人。”

段云琅大约还没完全睡醒,乖乖任她给自己涂着药膏,一手抠玩着殷染衣襟上的花纹,许久才道:“那他为何就相信了崔慎?我都说了,那些个文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是孤注一掷,崔慎也好,李绍也罢,都不过是他的棋子。”殷染轻声道。

段云琅道:“那他也真可怜。”

殷染静了片刻,才道:“你……”

“我原本还恨他。”段云琅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似乎是完全清醒了,眼里不再是幼稚的埋怨,而只剩了冷酷,“我现在只可怜他。”

殷染看着他,手中还捧着药膏。

她没有接话。

***

两人吃完饭后,刘嗣贞来了。段云琅和刘垂文出去堂上,殷染就在内室里收拾饭盒与床铺。

过不多时,外间没了声息。殷染掀帘一看,才知道他们都走了,连招呼也没跟她打一声。她也无甚表情,自去做自己的。

到半夜里,段云琅一个人回来了。这个小屋仿佛成了隔绝人世的清净界,他一踏入,便觉全身放松下来;其实一墙之隔,就是屠杀。

殷染却还没睡,正靠坐床头,眼睛盯着帘钩下悬着的那一枚银香球。看到那银香球,段云琅也笑了,虽然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

殷染的目光于是移到了他的身上。他来之前已换过衣裳,但那股腐朽的特属于死人的腥味还是盈满了这个窄小的房间,他没有穿甲胄,腰间却佩着剑。她并不问他白日里做了什么,只道:“水烧好了。”

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好像比什么安慰都管用。段云琅摸摸鼻子,便往后头走去。

殷染又收回了目光。

银香球在黑暗中旋转,内里的香气袅袅散发出来,与那腥味混在一处,将这空气搅得逼仄难捱。那一点火光也随之在空中浮荡,并不能照亮什么,只将光芒映入殷染那双深深的眼里,像是在冰冷的深潭底里亮起的幽光。

一声极轻、极轻的“哐啷”的响,是段云琅将佩剑搁在了床头的杌子上。

他洗过了澡,只草草披上一件里衣,滴水的长发披在肩头,自那瘦削的锁骨而下,将月白的绸子都浸湿了,泛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他也不急着躺下,就这样站在床边,隔着钩起的床帘,安静地看着她。

殷染往床里头挪了挪,没有去看那把剑——她直觉那剑的血槽还未洗干净。“快些休息,明日还要出门儿吧?”

段云琅“嗯”了一声,看她半天,才慢慢地道:“翰林院、中书省,这两个地方,死的最多。好在程相国避开了风头,但许承不见了。”

殷染陡地打了个寒战。

“门下省也没逃过,此外就是十六宅。崔慎是至正十九年的榜眼,他在京的同年都死绝了。李绍因是个郎中出身,太医署莫名其妙就受了牵连……不过有一个地方,高仲甫倒是丝毫没动。”

殷染抬起眼来。

段云琅嘴角微勾,一个淡漠的笑容,“秘书省。”

殷染想想也就明白了。秘书省是殷止敬的地面,高仲甫有心要扶立淮阳王,而淮阳王是她父亲的女婿——听起来真是很奇怪,令她浑身不自在。

而且另外一个念头也不管不顾地冒出来,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陈留王也可以是她父亲的女婿,殷止敬还真是挺沾光的啊……

可是立刻,她又觉得怀着这样念头的自己,可悲极了。

“我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段云琅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漫然一笑,“圣人当初将颜粲安排到秘书省去,会不会是一早就料到了这一招?还是说,他从那时候起,就在谋划着这场兵变了?”

殷染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段云琅站着,殷染坐着,黑暗无边无际如潮水,只有银香球里那一点不济事的火芒在跳跃着。他低下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抿起的唇线,沉默中勾出了一丝妩媚来。

殷染绝不是那种温软香腻的女人,她有些棱角,平时不去触碰是感觉不到,一旦靠近了,就会发觉,还是很扎人的。偏偏她也不是那种可以用甜言蜜语哄骗过去的女人,她太懂事了,她知道什么是自己要得起的什么是自己要不起的,她从来不逾越那条危险的边界。

时局变得太快,风云莫测,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安静地守在这个小屋里,听他的话杜门不出,没有什么怨言、也看不出什么期待地,等他回来,再送他离开。

段云琅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了。八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到了拿得起放得下的程度,至少他不会让人看出来自己的慌张。

他也是剑尖上沾了血,而脚底下踩着人头的,一个上位者了。

☆、第134章

第134章——洗剑(三)

夜中毕竟有些冷,段云琅躺上床时,身心都舒惬地呻吟了一声。.|一边打量着殷染的表情一边道:“你们家这回玩大了。”

殷染面无表情:“我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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