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王醒了!”殷画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没有陈留王的授意,蒋彪他们怎么可能动弹?等他们会师潼关,你看他们兵锋往哪儿指!”
“会师潼关?”段云瑾喃喃,“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陈留王这是在为他自己募兵!”殷画气极反笑,“中原诸路兵马悉听陈留王指挥,好大的派头!待平定了龙靖博,怕就要挥师西向,带兵逼宫了吧?”
段云瑾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冷汗涔涔而下,“不可能吧……且不说中原诸路越境发兵本就不合规矩,陈留王顶多是个监军的身份,也不可能……”
殷画斜着眼睛看他半晌,忽而叹出一口气。
“怎么说呢,平叛是一定要平的,不然哪里还有个江山的样子?”她笑了笑,目光冷酷,“只是陈留王这把刀子未免太过锋锐了些,回头就能割伤了我们的手,不将他折断,我们就过不安稳。”
段云瑾静了很久。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殷画很陌生,可又怀疑她其实一直都是如此残忍无情,只是自己总还在蒙骗自己而已。他有时候会想起他们过去的时光,他曾经以为那些时光与权力无关,可现在看来,那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你还在犹豫?”殷画盯着他,鄙夷地嗤笑道,“也罢,本来也不用你下手。太上皇从来都不喜欢陈留王,我们只要再加一把火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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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义父!”刘垂文气喘吁吁地跑来,手中举着一只长长的木匣子,“战报,潼关战报!”
枢密院的宦官们一时都凑上脑袋来,瞧着刘垂文将那匣子揭开,小心翼翼地将战报取将出来,摊开在桌上。大家扫了几眼,便即大呼小叫起来:“又胜了!五殿下又胜了!”“这邓质临危不乱,是个将才!”“多亏了五殿下当机立断,引得藩镇互斗,朝廷才好坐收渔利啊!”……
以蒋彪为首的中原诸路藩镇突然发兵勤王,加上朝廷派遣的数万精兵,潼关战局即刻扭转。潼关防御使邓质本就比钱守静老谋深算得多,陈留王又已苏醒,各项调度有条不紊,四月初,取得了四方山大捷,几乎全歼叛军主力,逼得龙靖博往北逃窜。
捷报从枢密院到中书门下到大明宫转了一圈,长安城中压抑许久的气氛终于一清,人人喜上眉梢。其实这些快活的人中也并没有几个当真把龙靖博当回事的,只把这当作朝野之间又一次争权夺利罢了,他们既不在意河北三镇的灾民究竟为什么要投入龙靖博麾下造反,也不在意被叛军屠城的怀州、陕州该如何回到原来的模样。
他们只看见以忠武节度使蒋彪为首的中原诸路在陈留王的旗号下越境发兵,太上皇对此的态度似乎是默许的……但,谁知道叛乱平定之后会怎样?算盘谁都会打,只要前方有人为自己挡住敌人的刀剑,自己就永远可以不知疲倦地勾心斗角下去。
这就是刘嗣贞对长安公卿的看法。
听见众人夸赞五殿下,刘垂文笑得脸上开花,抬起头,却见义父一个人站在廊下,并不往这边多看一眼。刘垂文不知怎的就再也笑不出来,径自从人堆里挤出,走到刘嗣贞身后去轻声道:“阿耶?殿下这一胜,怕就要凯旋啦,您怎么不开心?”
刘嗣贞道:“你看这么多天以来,可有谁来拜访过我们不曾?”
刘垂文一愣:“这?……好像没有啊?”
刘嗣贞看他一眼,无奈地一笑,“那些人眼见着捷报一个接着一个,都道这平叛易如反掌,眼下他们最关心的,是如何同五殿下拉开距离——如此,待到兔死狗烹之日,他们才可抖落个干净。”
刘垂文歪着脑袋,半天不吭声,刘嗣贞还道他听不懂,愈是宽慰地笑道:“不过殿下也没有法子啊不是?他不平叛,谁去平叛?这天下还要不要了?”
刘垂文忽而迸出几个字来:“那还不如不要了。”
“胡说!”刘嗣贞面色一凛,厉声呵斥。
刘垂文又静了许久,才终于垮下了肩膀,垂头丧气地道:“我错了,阿耶。我如今也想通了,只要殿下能回来……我真是再也不想见到殷娘子那样……”
“你现在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刘嗣贞和颜悦色地道,“正是时候。”
“是了!”刘垂文一拍脑袋,顿时笑了,“谢谢阿耶提醒!”行了个礼,立刻一溜烟地跑了。刘嗣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笑笑,眼神转瞬又被更深的忧虑所遮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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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垂文赶回十六宅时,正碰上隔壁的淮阳王妃送人出来。他连忙侧身回避,那人却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俄而一声轻笑:“是不是陈留王要回来了?”
声音威严中透着些妩媚,却是年过四十的昭信君,她的容貌与身边的女儿颇相似,只是眉宇还更为阴沉一些。刘垂文欠身行礼,也不看她,只道:“这是主子的事情,奴婢如何晓得?”
昭信君笑得眼角细纹都皱了起来,“话说得漂亮,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屋里藏了谁?画儿厚道,我却不见得。”
殷画厚道?刘垂文只觉昭信君说的肯定不是他所知的殷画。想及不能给远在前线的殿下惹麻烦,冲到口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下去,还赔上了笑脸:“昭信君说哪里话来,我们屋里有谁是藏着的?谁不是光明正大住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