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上吃力地向自己招手,仇赁连忙扑到床边跪着,“皇上。”
皇上苍老的手缓缓抬起,拍拍他的肩膀,一如二十多年前殿试的情景。
仇赁潸然泪下,不禁抬袖拭泪。
皇上望着他,道:“你是不是怪朕。这么久没找你,把你这大功臣忘了。”
“皇上不治臣的罪,臣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皇上。您不找臣,必然有您的考量,臣不敢揣测圣意。”诸多往事涌上心头,仇赁泣不成声。
皇上不禁笑笑,说:“还是怪的。你说,日后义帆会不会对仇徒也如此?”
仇赁身子一顿,且不说仇徒是否还活着,就算他活着,这刘义帆是当今三皇子长平王,皇上用与自己的关系和长平王与仇徒的关系作比,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因为那长平王与自己实则是一辈的人,却器重少年的仇徒,可见与当初的皇上的想法不谋而合——培养心腹。
他试探道:“皇上,您打算……?”
皇上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望了会儿床帏,说:“朕不是不知道义帆有能力,得民心,可立长的心思在朕心里埋了这么多年,实在……”
皇上如鲠在喉,仇赁不禁道:“皇上,您不必多说,臣明白。无论您怎么安排,臣都会尽心遵照。”意思是就算真逆天下人的心思立太子登基,他仇赁也一定会尽心辅佐。
皇上如何听不出仇赁话中的意思。其实去年他推波助澜促成仇赁辞官,除了因为变法之事安朝臣们的心之外,还因为仇徒在太子与长平王之间的微妙的处境令他怕了,他疑心仇赁了。怕等自己离开后,仇赁会因为与仇徒的父子关系而违反遗诏。
这也是他一直未召见仇赁的原因,就是想搁置他,架空他,为太子继位铺平道路。
可最后的这几个月,他是孤独的。宫中妃子众多,却无人能与他说几句体己的话,都是在为自己打算,朝臣亦如是。
如今听到仇赁说出这番话来,他哪有不羞愧的道理。从自己启用仇赁以来,廿三载,无论是外戚权臣的打压,伐齐之战的凶险,瓜分齐地的艰难,旱涝之年的无奈,变法的一波三折,仇赁从未离开过自己半步,永远站在自己身后。
他竟然疑心这样一个一心支持他的忠臣。
“是朕对不起你。”皇上的眼袋轻轻颤抖着。
仇赁摇着头,道:“皇上,您没有对不起臣。这二十余年,臣无一日不感激皇上对臣的知遇之恩。若没有皇上,便没有今日的仇赁。您与臣之间,不必说那些话,臣全都明白。”
皇上闭闭眼睛,说:“不,你不懂。寄世,你不懂。朕是有私心啊,朕枉称明君,实在昏庸啊。”
“皇上,您是明君,您是啊!”仇赁难过道:“您治理孱国三十八年,平定南蛮,伐灭齐国,扩充疆土,联姻西夏,百姓安居乐业,无人不称赞您的英明,歌颂您的仁德啊。若您非明君,那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两个字呢?”
皇上仍是闭着眼睛,摇着头,眼角泪珠滚落,嘴唇发颤,道:“太子不争气,一错再错,被人利用摆布,如今名声是挽不回了。”皇上睁开眼,一副绝望的模样。
仇赁忙顺着他的话说:“皇上,太子的行为却是疑点重重,您放心,臣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太子个清白。”
皇上摆摆手,看向仇赁,“不必。朕早该放弃他,这样,他还能好好地过一生。”
仇赁一怔,困惑地看向皇上。皇上不是那种对过去纠结过深的人,既然他特意说这番话,必然是要做什么。可如果皇上这番自责的话不是为了暗示自己辅佐太子即位,那是为了什么呢?
太子如果不能继承大统,那便是长平王了,如此深得民心之举,皇上又为何自责不是明君呢?
“寄世,你会支持朕的决定吗?”皇上浑浊的眸子凝视着仇赁的双眼,仿佛想直窥入仇赁的脑海。
仇赁心里叹了口气。皇上生在帝王家,那一点点的信任感对他来说是多么难以理解又奢侈的东西啊,皇上猜了自己一辈子,无论自己如何表示,皇上始终都是小心翼翼,担惊受怕。他多希望这世上有一种能叫人直接进入脑中查探的仙术,这样皇上就知道自己是真的忠心了。
“臣发誓,无论皇上做什么安排,臣必当以死相护。”仇赁举起三根手指,郑重其事道。
皇上微微一笑,“好,你叫掌书掌印的侍监来,朕要起草诏书,你来写。”
日渐平西,大地被血一般的夕阳红裹挟着。
都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站在宣德门外,为首的是太子广和王与三皇子长平王。
他们已经被宣进宫两个时辰了,宫里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命令。
长平王目如电光,直望着飞檐宫宇。
广和王却目光呆滞,低着头看着地砖,不似往日的骄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