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是好,”老板道,“早年我到北京城,九先生的宅子每日里都是流水宴,一年四季不停不休的,也不管来的是谁,富贵还是落魄,只要上门都有一双筷一杯酒,那等光景再见不着了。如今的显贵不像显贵喽,还是九先生这种老派的像样子。”
“难得见人回忆这个,过去都说我九叔傻。”她笑。
“说便让人说去,自有人记得九先生的好。我至今都记得饿得吃不上一口饭,在你九叔府里吃的那个酱肘子,能记一辈子。”
老板见她眼望四处,跟着热情问:“二小姐出来,是想吩咐什么?”
“他们在里边谈事情,我便出来了,”何未看包厢后边的散座儿,“想找个位子坐一会儿。”
老板笑:“让何二小姐坐了散座儿,明日传出去,都要戳我后脊梁了。我先去看看,哪家包厢是您的熟人,稍后引您过去坐一会儿。说不准能谈上一桩生意。”
“有劳了。”她感谢。
说话间,上海商会的副会长走过来:“二小姐若不嫌,去隔壁包厢就好。那里只有我们商会人,有空位,先委屈二小姐坐着,等一等谢少将军。”
“怎能说是委屈,”她笑着道,“怕打扰你们的家眷。”
“倒没什么,我们会长的太太也在。二小姐过去了,也许有的聊。”
副会长极力要求,何未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去了隔壁。
隔壁包厢男男女女坐满了人,最前面并排四个最好的位子却只坐了一位太太。副会长介绍何未时,那位太太毫不避讳,始终看着何未。
她被瞧得不自在,要说在应酬局上被人看早习惯了,但这位的目光实在不遮掩。
“这位便是我们商会会长的太太。”副会长道。
何未就势礼貌打量了对方两眼。
这位太太打扮和何未相似,都是时下欧洲最时兴的连身长裙,头上还带着珍珠刺绣的宽发带。她生就一双月牙眼,自带着三分笑意,眼里是暖的,只是看何未时带了几分让人读不透的审视:“何二小姐,久仰。”
何未对她礼貌一点头。
“我和谢少将军是同乡。”对方忽然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她不是个蠢笨的人,琢磨了几秒,隐隐猜到这位怕不止是“同乡”,而和谢骛清有过什么。
何未笑笑:“那他一会儿过来,你们有的聊了。”
副会长怕何未独在此处无聊,陪坐在了第一排。三人相安无事听着戏,也不多交谈。
等台上这一折唱罢,二楼候着的老板在门外招呼说:“谢少将军、邓公子。”
在包厢帘子被老板亲自挑开时,何未和副会长同时离开座椅,那位太太也下意识起身,望向帘子下,微低头避开门楣的谢骛清。
谢骛清越过满包厢的人,往围栏边最好的位子瞧,他在看到商会太太时,似在意外,又似很快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