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人,却像只有那一个男人有着真实的面容。
那个在记忆里存在许久,久到几乎真实面容都模糊了的男人坐在右手第一个客座椅子里,没着戎装……白色的立领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系着。额前的短发被特意向后拢过,拢到后边去,露出的眉眼没有太大变化,目光更沉了。仍是清瘦。
他一只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靠坐在那儿,像如此坐了几个小时,一动不动。
两人对视着。
坐在那里的男人轻声说:“何二小姐,久违了。”
眼泪掉得毫无征兆,落在了牛奶杯里。
她喉咙哽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说不出那句:谢将军,别来无恙……
“今日不方便起身,”他说,“抱歉。”
她摇摇头,含着泪的一双眼望住他:“这里不讲礼数,就这样……坐着就好……”
她端着的牛奶明明烫得很,可却无知觉一样,紧握着玻璃杯。
“主人来了就好,”一个深灰西装加身的男人立身而起,笑着道,“谢先生初到天津卫,说此处有位故友,让我们送他来见一面。”
她认出这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郑渡。
“你们说两句,我出去了。”郑渡像不认识她,礼貌说。
前厅众人鱼贯而出。
没了外人,此处静得像没有人。
“难得见你穿夏装。”谢骛清轻声说,先打破沉寂。
多年后,两人单独面对面,第一句……竟是这个。
不过也对,过去见都在寒冬腊月。确实难得。
身后,林骁为他们关上推拉门。
“怎么?不认识了?”他微笑着问。
她心一窝窝疼着,挪动脚步,到他跟前。
何未将玻璃杯放到当中的小方桌上,挨着他坐下。
“你……”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问,“这几年在哪里?”
这几年她了解到许多人被关在陆军监牢,或是被秘密扣押,猜想他也是如此。
“在杭州。”他轻声回答。
“现在算自由了吗?”她看向他的腿,“为什么不方便起来?腿伤了?”
“风湿,”他以惯有的语气笑着问,“是不是没想到?一个南方人竟受不了阴雨天气,得了风湿。”
何未难过地望着他。贵州多雨水,他在那里长大,该比寻常人更习惯湿气。若真是风湿的话,这几年该是住在了多不好的地方。
“不是不能走,只是医嘱在,”他安慰她,“不好多走。”
他受伤,却还要安慰自己。
“少将军从十七岁上马征战,”她柔声说,“趁着养病,正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