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流光,流光却不认识他,或者说见过也记不得了,区区小仙不值得她惦记。
“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你.......你从荒川出来了?”
都哪年的事儿了,这老小子消息未免太闭塞了一点,“出来了,你有什么不满意?”
城隍一顿,赶忙道:“没有不满意,恭贺仙君重见天.......重获自由,重归仙位。”
口气很恭谨,话听着不顺耳,流光嫌弃地看他一眼,不欲与他废话,直奔主题:“我问你,拿人间功德有什么讲究吗?”
“啊?”没头没尾的问话让城隍莫名其妙,他从神像里飘出来,躬身拱手:“人间功德千万万,不知仙君说的是哪一类?”
“功德就是功德,还分什么种类!”
城隍不愧是人间老混子了,种类张口就来:“自然是分的,往大了说有除业,净罪,泽民,持心,修性等等;往小了说那就更多了,譬如除业便有口业,狂业,贪业,嗔业......”
“停停停,”流光一听这些拗口的词脑袋瓜子疼,不耐烦道:“谁要听这些,我就问你,为什么我在人间做善事拿不到功德!”
城隍陪着小心:“可否请仙君详说,做了哪些善事?有的事情只能积福,却是没有功德的。”
“有,我都看见了!”流光满心不高兴地把她发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并详解了对功德气场的感受,以及不能吸收的困惑。
城隍听完脸都青了:“仙君你...你闯祸了!”
这句话没听过一万遍也听过九千遍了,流光面不改色:“怎么了?我解除那么多人的危困,有错?”
“唉,大错特错!”城隍浮夸地团团转圈,仿佛真心为流光着急:“你这般不分贫富大肆撒钱,从眼前看,确是能帮到一些穷困之人,但是从长远看,却埋下了祸因。仙君少在人间走动,不知人性之恶,有些人会因为钱滋生惰性,不思进取;有些人会贪心不足,谋他人钱财;十两银子不多不少,但因为是白得的,又有几人珍惜,若是拿这钱去赌,去嫖,去挥霍,待钱花完的那一日,便是恶念生根之时,仅仅谋财还算小事,怕就怕有人会因此丢命。天道理算因果时,你发出去的钱,即是你种下的孽啊,仙君!”
流光想到老乞丐说的话,挑了挑眉,已经因为抢钱死掉一个人,债务不但没减少,反而又增加了?
城隍喘了口气,又道:“再说这功德之气仙君为何无法取得,是因为它不纯,里头掺杂了许多孽因,自然不能入你仙体,这其实也是天道对仙君的一种保护,若真让你收了,轻则毁损仙元,重则走火入魔,大大不妙!”
怪不得放雷劈她,流光心里舒服了一点,不纯的功德自然不能要,别人的金身都金灿灿的,她总不能塑个大花脸。
“那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找到纯正的功德?”
城隍掰起手指:“这又要从功德的种类说起了,大类除业,净罪,泽民,持心,修性,其中以持心修性最为重要。先说修性,所谓五脏平和修心德,既修性来也修命......”
“停停停。”流光烦躁地摆手,“你不要说这些,简单明了,一句话解释清楚,懂吗?”
城隍想起这位的出身和往日作风,歇了上课的心思,想了又想憋出一句话来:“就是共心共情,用慈悲心来做好事。”
“再简单一点。”
“......比方说,仙君不要因为一个人看起来可怜而施舍于他,必得产生同理心,真切感受到了他的可怜,再施舍。”
流光:.......感觉再问下去,这老小子就要到处传播她蠢笨的流言了。但是什么叫看起来可怜,什么又叫感受到可怜?她历劫九世,回顾经历对她来说就跟偷看命录一样,不过一个个话本子罢了,里面的人生短暂无趣,与她本人并无太大关系,怎么感受凡人的可怜?
她假装自己听懂了,从袖子里拿出黑色小丸:“说得不错,喏,赏你颗天精丹,你可以走了。”
城隍大喜过望,双手接过,连连拜谢。即将告辞离开,又听流光森然道:“不要回去胡说八道,你没有见过我,若是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哼哼。”
城隍的喜色僵在脸上,再三作了保证,身形隐没。
连续思考了两天,流光没思考出所以然来,但实践必能出真知。就像她跟犰离打架之前,认为自己一定能把他揍得满地找牙,结果打成平手一样,不尝试永远不知自己在九重天的战力排名,也永远不知“感受到可怜”是个什么滋味。
没等她想好下一个尝试的方式,京城来人已经进了家门。
两个月的路程缩短至一个月,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辛苦不言而喻。下了马车路都走不稳了,仍挣开随从的搀扶,在大门前整了发髻,正了衣冠,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往府里走去。
卫潮和卫澜陪在老人左右,眼睛红红的。十年不见了,国公爷老了许多,暗卫队伍中的旧相识们也老了许多。
秦嬷嬷跑出外院迎接,一见白发苍苍的国公爷,扑通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用力磕头。陈祺钰心潮澎拜,示意旁边人把她扶起来,感慨地望着她说:“忠仆。”
秦嬷嬷得了这句评价,差点没哭昏过去,环儿扶着她,引国公爷来到二进,流光居住的正房。
陈祺钰把人都留在外院,独自来到门前,缓缓深呼吸,踏进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