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用凌家走棋,祖父也毫无办法,一头是主,一头是君,他可以死拒,但凌家九族不能都陪着他去死。何况他死了,皇上还会启用别的棋子,铁了心灭佟家,总要推一个小人出来挡唾沫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佟姑娘出现,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犹记得初见,佟姑娘告诉他,皇帝真正想要的人是她,巧莲的供词,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早在十年前,就有京中来人盯上了花溪巷佟府,盯上了佟姑娘。令他不解的是,十年前她应该只有七八岁,为何独居在外?莫非就是因为那什么四阳四阴命,佟家为了保护她才将她隐藏起来,而皇帝逼佟家交人不得,一怒之下灭人满门?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合理解释了。至于皇帝要佟姑娘做什么,巧莲也给出了答案,传说四阳四阴命可还童长生,皇帝不舍江山,不愿龙驭宾天。
凌骞觉得无稽,传说,谁说的?不管是现世还是史载,从来就没听闻过有人真的长生不老,最广为人知的一位便是十一年前镇国公府老祖宗,在钟鸣鼎食之家好生伺候精心将养着,也不过活了一百零一岁。即使活得久,人也极老,什么都不能做了,那样长寿又有什么意思?
他揣测了圣意,又想起这些年不断传来的幼童失踪消息,心中冰寒。皇上古稀之年真的老糊涂了,因为一个荒唐的传说就对子民下手,经过这么些年的尝试,还童了吗?没有,所以他还念着佟姑娘,还认为没得到的四阳四阴命也许能带给他奇迹。
佟姑娘......凌骞转头又回巷里,不管怎样,去提个醒,皇上若不择手段,即使有国公爷保护,她也难逃危险,还是及早离开渝城藏匿比较妥当。
然而,他第二次被拒之门外,哪怕一再表示有急事告知,小厮还是笑眯眯地同他说:“小姐说了,她的事不用凌大人费心,您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请回吧。”
凌骞为她费心的同时,陈祺钰也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流光:“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卫豹他们几个已经发现千牛卫进城的踪迹,祖母,不如先避出城去再说。”
流光正在翻看一摞纸张,上面记录了暗卫这些天在城内当夜行侠碰到的疑似“可怜人”。孤残病老,被盗被骗被抢什么样的都有,她让人通知他们来陈府领救济,不仅补钱,还送出不少珍贵药材。然后又引发了一小波骚动,许多人不请自来上门求助,流光不厌其烦一个个见过,有的得到了帮助,有的被打出了门。
每次接受别人真心实意的感谢,流光都觉得很舒服,仿佛回到二十万年前她被芙荼扔在碧幽泉里浸泡一样,通体舒泰。虽然她仍然感受不到功德入体,但她想通了,万事成功逃不开坚持二字,坚持做好事,总会积少成多聚量成形。她行善,功德便冠她之名,即使不入体,也不会被别人占了去。说不定哪一日功德开窍了,认可她是个无与伦比的大好人了,一头扎进来,一次塑满十二金身呢!
于是她做好事做得很起劲,不到十日,又送出几百两银子和一些花钱也买不到的好药材,压根不想理会近在咫尺的危险。
“哎,我说你这个人胆子怎么越老越小,小时候你爷爷怎么教你的?”
提起祖父,陈祺钰焦色淡了些,道:“有人骂你,骂回去,有人打你,打回去。”
流光颇以为然地点头:“老头儿明白人,很会教孩子,不管在哪儿,这个道理都是通用的。”
陈祺钰哭笑不得:“祖母,这不是别人,是天下之主啊,他若想断人生路,易如反掌。”
流光挑眉:“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陈祺钰苦涩:“孙儿即便是镇国公,也只是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何以逃?”
流光摇摇头:“不,我是说你太小看你自己了,你忘了你还有祖母?天大的事我撑着,你安心就是。”
她说得容易,陈祺钰又岂能安心,眼见祖母不愿挪窝,他只好叫来暗卫细细嘱咐安排一番,时刻留意陈府外的动静。
流光不但不收敛,反而愈发张扬,随后几天又出门去逛了几次,大摇大摆带着秦嬷嬷环儿走在渝城大街上。帷帽也不带了,跟每一个向她问好的百姓打招呼,随手赏银子,弄得身后跟了一大串讨好卖乖的,浩浩荡荡成渝城奇景。
撒钱不犯法,逛街不违律,黄大人也拿她没办法。
如此数日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陈府众人入睡的入睡,打坐的打坐,值夜的值夜,内外悄然无声。流光闭目坐在黑暗中,耳朵一动,嘴角轻翘。
一炷香后,二进正房的房顶上一个脑袋缓缓抬起,他几乎与夜色黑瓦融为一体,也不知在那儿趴了多久,若不动,没人能发现他的存在。黑布蒙脸,往院中死半截的古槐树上看了一眼,轻轻掀开手下瓦片。
瓦片是和了石灰糯米汁黏合的,非常牢固,但他直掀了六块都没有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瓦片下面是梁柱,掀开的位置恰好在双梁之间。他没有动,只朝黑里咕咚的屋子里看进去,凝视片刻便发现了那个打坐着一动不动的身影。
缩身,挪动,撑梁,落地,他轻功了得,如雪落无声。观察一阵,确定女子只是看起来与众不同地坐着,但眼皮阖实,呼吸平稳悠长,睡着了无疑。
他在心里暗笑一声,国公府的暗卫都是废物,从潜入,埋伏,到直面目标人物,他已经在陈府呆了一个时辰。明早发现人不见了,就跪着跟气急败坏的陈祺钰请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