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非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算过她的命数之后,玄机淡了心思,果然是四阳四阴命,一辈子的好运气都被用在寿命上了吧,一百岁已是极限,她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有一天皇帝问他,那个老寿星死了,要不要把她的尸体掘出来炼丹?他没有放在心上,老妇运气已尽,炼不出好丹,留她全尸吧。
大半年后,京城内外四阳四阴命的孩子难找,皇帝的丹需量却日益增大,自觉效果不如从前,脾气越来越暴躁。他想劝皇帝不要频繁服丹,满则溢,盈则亏,丹基都是金石朱砂,本来一个月两颗给身体一个消歇的时间,他一天就要服两颗,能不出事吗?可是师弟让他顺着皇帝,爱死死去吧,反正现在三皇子也服上了,对他言听计从的,老皇帝死了并不影响他长久的荣华富贵。
他没有顺从师弟,也没有警告皇帝,炼出来的精丹够他服用几年了,犯不上替别人操心,索性声称闭关,隔绝皇帝的骚扰。没想到,皇帝突发奇想,自己找出了所谓提高丹效的办法。
他抓来了一个佟家的年轻男子,说佟家几代人都很长寿,佟惠容更是活成奇迹,用他们家的四阳四阴命一定可以炼出更强的延年丹。
玄机拿男子炼丹前照例占了一卦,卦相显示死门西南,生门西南。
既死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卦相,苦思冥想一夜后,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他脑中冒了出来。
皇帝比他更兴奋,派出人手一通查探,蛛丝马迹都在证实着他的猜测,但那个人却百寻不得。十年,皇帝和他都几乎绝望,皇帝绝望后是更疯狂的索求,把佟家人看作了她的替代品;他绝望之后是懊悔,当年再多观察几次,说不定这还童的奥秘他已经解开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靠仅存的那一丝希望,几度压下离开俗世的念头,在皇宫里服务了十年,终于等来佟惠容再现人间的消息。
这是妖精!是个掌握了返生续命秘术的妖精,极会隐匿妖气,极会伪装自己,骗过了他,也瞒过了天道轮回!
可是他并不惧,根据捉妖遇妖的经验,能化形的大妖翻手云覆手雨,单凭妖身就可祸乱人间,不屑使用附灵术。这一只费了那么大力气,花了那么多年,又藏又瞒,只为重新顶着佟惠容的皮回到人间,定是只还没化形的小妖,妖力有限,对付凡人自然容易,对上他......呵呵。
若不肯交出秘术,他就要让她尝尝玄门正统法术的厉害!师父虽然更偏心凤竹师弟,但对他也并未有太多藏私,一身本事都是实打实的。
自信地走进,上去就给她个下马威,然后,拂尘被她抓住,然后,一只手落在脑袋上,然后,她突然暴怒,五指一张,掏进了他的胸膛,厌恶道:“你也配!”
玄机直到失去意识前的一刻还在想,我哪里不配?
凌骞聪明博学,文武双全,人也长得俊美无匹,可每次面对流光的时候总显得傻傻呆呆,动辄张口结舌,连句囫囵话儿都说不出来。这不怪他,换了谁经常被挑战底线,颠覆认知,也得傻呆。
他听着流光义愤填膺讲述从道士脑袋里“抓取”的记忆,整个人再次处于崩溃边缘:“你...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佟惠容,是妖怪?”
“我就是佟惠容,修道后有道号,你也可以叫我流光。”她的重点显然不在自己的身份上,随口承认,然后进一步表达不满:“当年芙荼让我自己起名字,我很喜欢凤玄这两个字,她说不可与圣...某人的名讳冲撞,可是我除了芙荼和凤玄,不喜欢别的名字,后来她强迫我叫了流光。这件事我一直记得,不可冲撞,不可犯忌,所以,你说这个臭道士的师父是不是不要脸?”
凌骞嗫嚅:“天下同名同姓者很多。”
“他叫张三李四王二狗,我才懒得理,叫凤玄就是不行。”流光想起了芙荼当时严肃的样子,昂起下巴道:“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只能有一个凤玄。”
凌骞抿了抿嘴:“凤玄...是谁?”
是你。流光瞥他一眼,看我有多维护圣君天威,连个名字都不愿让人玷污,回去别忘了我的好。
凤玄自上次下凡后再也没出现,流光觉得该攀的交情攀过了,该做的保证也做过了,他不会再来了。虽然又给了凌骞见面的机会,但借此把身份说清,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刚刚升起的一点小邪念也该被浇灭了吧。
“是谁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刚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流光直起背,正襟危坐,“我是佟惠容,亡夫是前镇国公陈枫,你祖父效力的佟靖宁将军,是我大侄孙。这些年我修了道法,看起来二八年华,实际做你祖奶奶都绰绰有余。对修道之人来说,外貌只是一具皮囊,瞧瞧这个臭道士,他的年纪也远不止你以为的那般,这次我入世历练,只想行善积德,顺便了结旧怨。那日我无意探知了你的想法,觉得有必要把实话告诉你,免得你被颜色所惑,徒增心结。”
凌骞低下头,久久不语。她说的话跟他记忆中的那晚几乎一样,重说一次,等同在他心上再重重戳上一刀。很奇怪,确认了她的身份,他不觉得窒息厌恶,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不觉得羞惭,只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己果然是一个会被颜色所惑的浅薄男子吧,即使真相摆在眼前,他想的居然是......君生我未生,恨不逢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