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是,我怪过,但现在不怪了,回到九重天来复过劫数命盘,红尘已是旧日浮云。圣君有自己的大道要走,我也有我的道心要寻,我们是神仙,不是凡人,寿数漫长,岂能踯躅于凡情俗爱的窄路不前。”
凤玄静静望着她,半晌道:“你在说谎。”
“......”流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有病?那你让我说什么呢?你想听什么呢?是不是想听我说我放不下九世旧情,对你痴心绝恋,要死要活逼你承认凡间姻缘?然后你就可以斥责我白日做梦,再做出一副痛惜我生了心魔的表情,教导我历劫的意义,为仙当怎样怎样,想飞升就不该怎样怎样,啊?是不是这样你就满意了,就可以放过我了?”
没等凤玄说话,她又恨恨喘了口粗气:“我求求你了圣君,你看看我多听话,多懂事,从回来就没有惹是生非过,也没有想去骚扰你的意思。咱们历劫结束了,不管谁搞出来的阴谋也好,诡计也罢,反正大家都没坏处,我开了窍得到了功德,你圆满了十世,接下来就各自感悟不好吗?我不会痴心妄想,你也别再来找我,用不着担心我生心魔,我没有心,我就是块石头。你可以放心去闭关了,飞升之日我会去欢送你的,就此别过,慢走不送!”
一口气发完牢骚,流光再不想多看那人的脸,只盯着泉池,似乎很想快点把他打发走,赶紧进去继续睡大头觉。
凤玄无话可说,他发现他的话已经被流光说完了。确实,若流光稍微流露出一点对他的不舍之意,他的说教可能就会脱口而出。神仙,还是要以修行为重,以大道为重,以成神为最终目标,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点小波澜,挺过去便是坦途。
进洞之前他曾经想过自己一定要见到她的原因,流光若不能解脱,因为历劫的缘故从此困于心魔,他闭关也无法安心,毕竟整件事里,流光看起来确实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没想到,她道理全懂,意图全通,对明显被利用的事实也表示接受。这是最好的结果,他应该可以放心地回去闭关了。
可是,凤玄迟迟迈不出脚步,他看着她浑身水汽,捏了个决替她烘干发裙。流光不能理解地斜觑他一眼:“圣君还有什么指教?”
凤玄迟疑一阵,道:“你想知道若君的事么?”
流光身体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缩握紧,她紧紧盯着泉水,瞳仁黯淡:“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嗯。”
凤玄轻轻的一应让流光心脏紧缩,锐利的痛楚从神魂深处蔓延开来,嘴唇有些颤抖,语气还尽量轻松:“凡人,死亡是必经之路,转世投胎去了,挺好的。”
“他十八岁做了武状元,十九岁领兵,二十一岁成亲,膝下四子两女。三十岁承袭忠义公爵位,三十九岁被封为上将军,掌天下兵马。四子皆在军中效命,两个女儿也嫁了武将,至凌骞寿尽时,大将军府人丁兴旺,俊才辈出。佟若君活到八十三岁寿终正寝,大燕国土安宁,四海升平,天下无人不知佟家军。”
流光听一句,指甲便往掌心戳深一分:“他对我...对他娘孝顺么?”
“孝顺至极。”
“真是个好孩子。”流光勉强笑道:“不愧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可是你却未能多陪他一天。”
泉洞安静下来,滴水声像万斤重锤,每一声都把流光的心砸得碎而又碎。她猛地转过身来,眸覆冰霜:“圣君什么意思?故意来动摇我的道心么?他有娘也有爹,被精心教养悉心呵护,荣耀一生,我没有对不起他!他是个凡人孩子,凡间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我做了对他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对不起他,没有!”她恶狠狠地说出这一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
凤玄朝她靠近一步想拍拍她的肩,她立刻警觉后退,凤玄叹了口气,放下手:“你做得对,若君没有仙根,不能留在仙界,若强行留下,他很快就会死去。我只是想说,你们母子分离,不能看着他长大成人,难过的是你。”
流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是天赐给佟家的礼物,也是我能为佟惠容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亲爹在,我知道他会过得好,我不难过。”
亲爹是凌骞,不是凤玄。他莫名心酸,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竟然只有转世才能拥有,有点悲哀。
若君的事情说完,两个人仿佛再也没了话题,沉默让气氛越来越压抑,流光的目光又凝注在泉池里,浑身散发着送客的气息。
凤玄应该走,可又觉得此刻走出碧幽泉,他仍无法安心闭关。还有一件大事没说清,万一耽搁了成百上千年,他不确定流光还会对这件事有兴趣。
是的,有兴趣,而不是必须听。从流光的态度里他能感觉出来,当结果摆在眼前时,内情她已经不在意。开窍了,化心了,学会共心共情了,攒到功德了,懂得心痛的滋味了,至于谁在背后操控历劫,动机何在,她不在意了。
“关于我与你的这场十世历劫,是芙荼一手谋划促成。”
流光僵硬的眉眼有了些波动,她转过头:“芙荼?不是天帝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芙荼飞升时,将你的哪只手放在我手中么?”凤玄伸出了自己右手。
两千多年前的事,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流光疑疑惑惑也伸出了右手:“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