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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蛛1(1 / 2)

晋候府。

梧桐树上潇寒雨。

夏日暑热,晋候府里不时传来蝉鸣,蝉声悠扬低沈,在重重绿影中竟然叫出了生生凄惨沙哑的特殊味道。

自从叶兆仑弹劾案之後,由於揭发巨贪有功,叶兆仑近日十分受到皇帝赏识。

沈络对叶兆仑的提拔虽然不如当初对江烨那般明显,但也足够人人侧目了。

叶兆仑是北周老牌贵族,不少墙头草掂量过来、掂量过去,竟然将原本攀附江烨的心放了放。

眼下朝堂里,如同潮水一般附向江烨的官员们虽然依旧很多,但也有不少人止步观望,打算等待形势明了之後再做决定。

不久之後,就是吏部和督察院联合肃贪的开始,慕容尚河、江烨、叶兆仑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

世族们一方面紧紧盯着丞相府的动向,一面抓紧时间制定对策。这一局,世家们付出适当的牺牲必不可少,但慕容尚河向来懂得丢卒保车、断尾求存之道,一切以将损失降至最低为目标,所以就目前来看,世家们也还算平静。

只是晋候府,渐渐不再平静。

*****

一连七日,嘉宁姑姑前来造访莺儿居住的香梨馆,却都被莺儿的贴身侍女白竹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

香梨馆坐落在侯府的西侧,距离侯府的主路并不远,只是个三进的院子。

当初江烨将莺儿安排在香梨馆,就是看中这院子坐落的位置十分明显宽敞,周围没有任何遮蔽,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江烨当时的考虑是,莺儿就算想要动什麽乱七八糟的手段,在这麽一座光明磊落的院子里,也不好施展。

“怎麽,你家主子如今架子大了,连衣妃娘娘的赏赐也不接了?”

嘉宁脸色十分愤懑,身後跟着几个宫女,人人手捧着金玉珠宝。

叶兆仑没有得势前,衣妃娘娘是毫无疑问的後宫唯一宠妃,不是第一,是唯一。

当时,这位莺儿姑娘为了求个保障,对待江采衣十分毕恭毕敬,每次嘉宁姑姑来,莺儿都笑脸有加,亲自起身相迎。

而如今,叶兆仑翻身,江采衣在後宫的地位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叶容华会不会跟着也咸鱼翻身,获得皇帝盛宠?

前朝和後宫向来息息相关,不少原先疏远叶子衿的後妃已然开始重新渐渐向叶子衿靠拢,比起从不拉帮结派的衣妃,显然还是拉拢这位叶子衿更值得赌一把!

嘉宁脸色难看,对白竹冷冷唾笑,“没想到,这位莺儿姑娘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

白竹撇嘴冷笑,躬着身子对嘉宁福了一福:

“嘉宁姑姑,我家夫人哪儿敢给衣妃娘娘摆架子?只是姑姑,衣妃娘娘毕竟是进了宫的人,而我们莺儿夫人则是侯爷的妻妾,也勉强算是衣妃娘娘的母辈,衣妃娘娘这天天珍珠翡翠的赏,倒让我们莺儿夫人在侯府里不好做人!”

一大清晨,江烨整肃朝服,正沿着主路前往侯府大门,就远远看到香梨馆前对峙的嘉宁姑姑和白竹。

夏日的晨阳十分艳烈,早早的升起来,将香梨馆的黑瓦白墙的泛起隐隐黄晕。

香梨馆院门前几乎没有树,只有几排晒得发蔫的夕颜花,歪歪扭扭的沿着白墙攀爬,三角形的脉络绿的发黑,长大贪婪的吸盘揪在墙缝里,如同吸食着血肉的垂死毒藤。

江烨微微顿住脚步,站在不远处,入目间是互不相让的两队红粉阵仗。

一个是宫里得脸的姑姑,一个是莺儿贴身的侍女,牙尖嘴利红口白牙,显然都不是好惹的主。

两人激烈争辩着,江烨略略听了几句,就看到莺儿身边的白竹显然更加年轻气盛,几句话赶话说的急了,竟然伸手狠狠推了嘉宁一把!

嘉宁大怒,劈手一巴掌将白竹娇俏的脸扇偏过去。

两个姑娘互瞪得乌眼鸡一般,正要动手就听到香梨馆的院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五根嫩葱似的指尖扳着香梨馆绿油油嵌着牡丹花雕刻,光滑的抹着桐油,门口讨巧似的挂着艳红的灯笼,同样是牡丹花的图样,一丝一缕金枝缠花,富贵艳丽。

莺儿懒洋洋的从门里跨出来,身後跟着几个丫头,抬着几口大箱子。

江烨目光微微一紧。

比起前几日,这女子更加丰腴艳丽的过分,红色衣裙比晚霞更加艳丽,云雾一般薄而撩人。她一头浓云般的黑发懒懒梳着,浓眉大眼,脸上带着年轻女子特有的鲜润。

那种从肌肤底透出来的红润不是任何一种胭脂能够晕染,不止是她的脸颊,那种诱人亲吻的粉泽带着珍珠的光彩,沿着软油的肌理一路漫渍,从她低低敞开的领口延伸进她高高耸起的两团奶白丰乳上。

“大清早的,嘉宁姑姑吵什麽吵,这是侯爷府,可不是宫里,由得你撒野。”

莺儿似笑非笑,娇柔妩媚的往墙上一靠,那对丰满艳乳随着她的动作汹涌晃动,如同一波一波窒人的波涛,差点晃出她薄薄的抹胸!

江烨清晰的听到身侧的小厮发出饥渴的口水吞咽声响,连他也觉得胯下狠狠紧绷,燥热一片。

嘉宁冷笑,“莺儿夫人如今得意,连我们娘娘的赏赐也敢挡在门口了?想当初我们衣妃娘娘得宠的时候,赐给你多少嚼用,如今不过一个叶兆仑略微得势,你就敢给我们娘娘摆脸子?衣妃娘娘别的不说,收拾你一个小小的贵妾还是绰绰有余!”

莺儿嘴里嚼着蜜乳糖糕,嗤的唾了一口,弯着大眼嬉笑,“嘉宁姑姑也别为难我,衣妃娘娘就算这会儿想要收拾我,怕也腾不开手罢?单是一个叶容华就闹得娘娘头疼,娘娘还是想办法自个儿保重为好。我呢,一个小小的妾,就不和高贵的衣妃娘娘牵扯不清了,省得那天衣妃倒霉,连我都不明不白的受牵连。”

“你……”嘉宁气得脸色铁青,衣袖狠狠一挥,对身後宫女怒骂,“还不快走?留在这里等着人羞辱麽!不长眼的东西!还是你们打算留在这脏地方,没的学来一身踩低捧高、见风使舵的好手段!”

莺儿向来脸皮厚如城墙,半点不受嘉宁指桑骂槐的影响,反倒笑嘻嘻的福身恭送。

“姑姑,慢走。还有啊,顺便也把娘娘曾赐下的东西统统都带回去吧!奴家胆子小,这东西留着留着,万一哪天叶容华得宠,指不准就把奴家一起整治进去了呢,哎呀哎呀,奴家好怕,快快快,让嘉宁姑姑都抬走。”

说着莺儿指挥丫头们将那一口口的箱子半点不留情面的扔出来,都是江采衣之前曾经赏给莺儿的珍宝。

嘉宁浑身颤抖,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的羞辱,咬牙切齿狠狠转身,命人抬了箱子回宫。她走至大路,猛然碰见站在路上观望的江烨,瞪圆眸子恶狠狠剜了江烨一眼,“侯爷好手段,调教的妾真真是忠心耿耿!”

江烨淡淡拱手,也不说话。

莺儿妖妖挑挑站在门口,似乎是这会儿才发现江烨,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流光溢彩,明媚的如同盛夏艳丽盛放的巨大牡丹。

******

这件事不需一刻锺,就传到了宋依颜和江采茗的耳朵里。

对於莺儿拒绝了江采衣笼络的这件事,宫里很快作出了响应!

以往,莺儿的份例是由宫里供,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莺儿这一番大不敬的罪过被嘉宁加油添醋告上去之後,据说江采衣大怒,一气之下不但收回了往日所有赏赐,甚至连莺儿的份例都停了。

不仅如此,内务府上上下下全都听到了衣妃娘娘的痛斥────“好啊,这个莺儿入了侯府,还就真把自己当正经的晋侯姨娘了?架子大的连本宫的脸面都敢驳!日後,内务府将她的份例统统划掉!谁再敢给她送一分银子,就是和本宫过不去!”

莺儿从此,失去了所有经济来源,人人掰指头算着,她怕是连丫鬟的月例银子都难以发出来了吧?

*****

几日後,江烨回府,宋依颜的脸色比前日还更冷淡。

江烨只觉得身心疲惫,指头撑在额头上,默默喝茶。

一连几日,宋依颜都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冷战表情,实在让他有些烦躁了。

莺儿入府已经半月有余,他无论如何温柔对待,宋依颜也不愿放柔姿态。说话不阴不阳,不咸不淡,往日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琴瑟和谐感似乎越来越模糊。

莺儿刚入府时,宋依颜总是在半夜起来哭,或者,好好地,就突然莫名流泪,看得他心疼不已。

搂着她纤薄的肩膀,江烨很是耐心柔哄了几次,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告诉她,他娶莺儿只是事态从权,他对她的爱恋从来都没有变过。

为了安抚宋依颜,江烨一次都没有踏足过香梨馆,并且从来不亲近莺儿,就是为了解开宋依颜心里的疙瘩。

可是每次,才稍微哄好了宋依颜一点点,莺儿就会大摇大摆的出现,鲜亮活泼,在宋依颜面前使劲儿晃悠,让她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的态度又重新冷硬回去。

日复一日。

初初的时候,他觉得颜儿受的冲击太大,心底大为怜惜,只觉得对不起她,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心里越是愧疚,话就说的越软。

可是一天天没完没了的冷战下来,这种愧疚越来越压抑,压抑的他心头仿佛钉了一根钉子,时不时就要被她冷冰冰的态度敲出一个血口。

他几乎已经开始害怕看到自己的妻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就住在户部,求个眼不见为净。

只是每次回来的时候,看到宋依颜蜷缩着身子,身上盖着寒被,一脸泪渍的睡在他们卧房里事,心里还是会有滚滚烫热的涓流溢出,让他不由自主投降。

“颜儿。”叹了一口气,江烨伸手,拂过宋依颜寒铁一般的冰白面颊,指尖就沾到了微微的湿意。

心里一酸,他放低了声音,虽然心里十分难受,该说的话却是不得不说,“颜儿,……莺儿她……”

宋依颜猛然抬起水朦朦的黑眸,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夫君,你想说什麽?”

江烨口气紧了紧,“莺儿她,和采衣闹翻了,最近日子十分不好过,连宫里的份例也停了。颜儿,你是掌家的,日後每个月,莺儿的份例就由咱们府里发放罢。该拨多少月例、吃喝穿用,都由你决定着给,总归不让她饿死就成。”

莫名的,宋依颜骤然打了一个冷颤。

她缓缓的抬眼,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清寒的月光。

夏日的风怎麽那麽冷,冷的都要吹透了骨髓,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他依旧是少女时一见锺情时英姿勃发的模样,可面容却带了她无法理解的一种模糊。

“夫君,你是说……”宋依颜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抖,却牢牢抱紧了纤细的双臂,睁大楚楚泪眼,心底委屈酸楚的几乎要淌血,“你是说,要我,要我去照顾你的妾?”

“颜儿!不是────”江烨急的去拉她的手腕,却被一把甩开!

“怎麽不是!”宋依颜冷笑,笑的泪珠子都滚落眼眶,“怎麽不是!难道夫君你刚才没有说要我拨给她月例银子?难道你没有让我去照顾她的吃喝穿用?不让她饿死?她是谁?她是你的妾,她和江采衣闹翻,你心疼了是不是!你心疼了……就让我去照顾她是不是!你居然让我去照顾一个天天无耻的缠着我自己夫君的女人!”

江烨头疼的揉着太阳穴,揉开薄荷脑油凉苦的气息,她的指责如同一把利刀,戳的她自己痛苦,他又何尝舒服?

“颜儿……”

江烨一叹再叹,不由分说将宋依颜扯回怀中,“莺儿她是皇上赐的,有封号有位份。咱们不是普通人家,一个御赐贵妾好生生的,却饿死在府里,传出去咱们整个江家都会被拖累!别人也会说晋候夫人苛待妾室,骄狂善妒,你一向善良大度,我又怎麽舍得你的名声受影响?”

宋依颜冷笑,“说来说去,夫君你还是铁了心要养那莺儿,让她日日夜夜给我难堪是不是?如果我不答应,就是不善良不大度?”

“那不叫养着她,只是不要饿死她……”

“好!”宋依颜甩开江烨的手,含泪瞪着十几年来鹣鲽情深的夫婿,手指将裙子几乎拧得稀烂,“好,侯爷,我听你的!我这就拨银子去奉养你的妾室,最好打扮的她花枝招展,日日得侯爷喜欢!让外人看!让皇上看!看你对他御赐的女人万般呵护,毕恭毕敬,捧在手里供着!看你喜爱她喜爱的连自己的发妻都不顾了!”

这话太难听!

江烨眉目一厉,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空冷刺耳的碎裂声迸开,整个温馨的卧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茶香。

一滴泪滑落脸颊,宋依颜僵住,目光从一地蔓延的水渍缓缓上抬,看到了江烨一瞬间狰狞厌烦的表情。

“我并没有喜爱她,我甚至不信任她。”江烨看着妻子泪盈盈的脸,努力压抑下想要立刻起身离开的冲动,一字一句冷冷的说。

“但是,颜儿,我已经说了九十九遍────娶莺儿回府是陛下的命令,我无从反抗。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一百遍!”

紧攥着拳,江烨折眉看着浑身发抖的爱妻。

泪流满面,泪流满面,她永远是泪流满面,楚楚可怜。

一朵花,沾着露水,被人捧在手心里,掐一下碰一下都要娇声喊疼,这就是宋依颜,他疼了十几年的心爱妻子。

她是一个完美的娇妻,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心地善良处事柔软,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和清丽美色,就是因为当初被她的柔弱和善良所迷醉吸引,所以他爱她,愿意照顾她。

可他小心翼翼的捧了十几年,一丝风一滴雨都没有让她碰到过,她怎麽就不能体会他的苦处,他的疲惫?

稍微一点点妥协,对她而言怎麽那麽难?

如果是翠秀……

江烨深深吸进一口气,撇过脸去,几乎不能再往下想。

这个念头,最近越来越强烈,简直不能触碰,微微提及,就是锐痛犹醒。

有一个人,是天下最爱你的。

因为舍不得你疼,舍不得你哭,所以她自己去疼,自己去哭。

他好像不记得翠秀哭的样子啊,她总是不在他面前哭的……

喉头酸涩,最爱他的那个人,哪里去了?

是了,那个人早就化作尘土,坟上长出了一人高的蒿草。

田野青青,她或许零落成泥,滋养一地漫漫春花。

他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宋依颜,所有的疼宠都给了宋依颜,留给最爱他的那个女人一丘冷冷的孤坟,和一个满是恨意的女儿。

刹那间某种潮水一般的压抑感涌上心头,江烨只觉得胃里似乎有个拳头狠狠击打出致命的一拳,让他撇过脸去,不愿意再看宋依颜流泪的雪白的娇颜。

“莺儿这件事,一定要办。如果你不想办,我就自己来办。”

许久许久,江烨沈沈的揉了揉痛楚的额头,叹息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宋依颜跪在地上,将一地心碎的瓷片捡起,如同碎裂的泪水。

这是第一次,他不在她房中留宿,背对她,背叛她。

******

“娘亲……”看着伏在床上哀哀哭泣的纤弱身躯,江采茗美眸含泪,将母亲扶起来,让她的螓首靠在自己肩头。

“娘亲,别伤心。爹爹那也是一时半刻生气,母亲你就别伤心了。”江采茗拍拍母亲的後背,秋水一样温柔,心里依旧隐隐发痛。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问题不是这个。

“母亲,你不觉得蹊跷麽?”江采茗深思,握住宋依颜的手,“那个嘉宁姑姑和莺儿怎麽就那麽好巧,故意挑在父亲上朝的时候闹翻,又正好被爹爹瞧见?”

心里一个激灵,宋依颜猛然抬头!

“茗儿,你是说……”

江采茗点点头,“娘亲你伤心糊涂了,女儿觉得,这件事很蹊跷,这或许就是那个莺儿获取父亲信任和宠爱的方法!”

“……的确如此。”

一点一点抹干泪珠,宋依颜冷冷抬头,“好有心思的小贱人。”

江采茗点点头,“莺儿自从入府以来就一直就缠着爹爹,使尽了浑身解数,但依旧成效不大。爹爹不怎麽理她,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爹爹对她的来历很是顾忌────莺儿是皇上赐的,又和江采衣交好,爹爹不信任她。

可是如今,她用这一招打消了爹爹的猜忌,再往後,恐怕莺儿姨娘就要使出浑身招数去获得爹爹宠爱了!娘亲,你只顾着伤心,等於是放手在任凭那个莺儿站稳脚跟啊!”

宋依颜顿时清醒,一把反握紧女儿的手指,“茗儿,你说得对。”

她喃喃的,睁开眼睛望向夏日透彻清明的日光。

“我不能让她站稳脚跟,绝对不能。”

江采茗点点头,“娘亲,送几个丫鬟去香梨馆吧,就算不能近莺儿的身,好歹也能打探些消息。”

宋依颜微微一点头,手指缓缓放松。

******

莺儿的香梨馆里,堆着几锭银子,几匹中等绸缎,还有几双绣鞋。

“这宋依颜还真是小气,莺儿夫人你怎麽说也是个贵妾,她就送来二十两银子和这麽些破布当月例,打发叫花子呢!”

白竹“切”了一声,拿起一锭银子敲了敲桌面,从鼻子里喷气。

卧在床上的美丽姑娘嗤笑,“送的越破越好,她要是送的银子太多,绸缎太贵,我还没处施展了呢!”

莺儿眼波一转,看都不看桌上的银子和绸缎,“宋依颜送这些破烂货来,无非就是提醒我,如今管家的人是她,她想让我生我就生,想让我死我就死,想让我穿的破烂就破烂。就这麽点手段,也想跟我斗?”

“莺儿夫人,咱们和嘉宁姑姑这场戏这会有用麽?”

白竹嘟囔着,满不在乎的擦着俏脸上的五指印,回头问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啃苹果的莺儿美人。

“第一次当然不管用,”莺儿嗤笑,“但後面还有的折腾,而且,是那宋依颜帮我折腾!迟早有一天,江烨会相信,我和衣妃关系恶劣,我只能依附於他,锺情於他,甚至……”

她笑嘻嘻的勾着软红红的艳丽红唇,“爱他。”

******

白竹从柜子最里层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莺儿夫人,这个盒子才是衣妃娘娘托付嘉宁姑姑送来的东西,说是让夫人你看了就尽快毁掉。”

莺儿前去启开,里面放着一张纸卷,几颗蓝绿色药丸,圆形银片。她扫了一眼纸卷,将药丸银片等东西统统收入袖口,迅速烧掉纸卷,然後微微弯起了眼睛。

“白竹,”莺儿露齿一笑,摇了摇华美贵丽的衣袖,“来来来,去给夫人我寻几套破旧的内袍来,最好补丁都打在明显的地方。”

莺儿低头,提起裙裾,玲珑小巧的小脚在阳光中莹润雪白,粉缎子绣鞋波光粼粼。

“还有这鞋子,也给我拆了!”

她哈哈大笑,笑倒在床褥上。

头顶上纵横交错着艳丽的丝绦,她眨眨眼,似乎将影子投射在了丝网中,挥一挥手,仿佛蛛网上艳丽而致命的毒蛛。

*******

晋候府,战马嘶鸣。

枣红的健烈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如同暴烈甩动的红鞭,一瞬红影,长长马鬃在风中烈烈挥动,正是当初慕容尚河送给江烨的汗血宝马!

骏马前蹄肌肉饱鼓有力,每一个踢踏都将大地微微震裂不小的声响,如同滚滚闷雷呼号逼近,那马如同一只点着了的鞭炮,狠狠向栏杆撞去!

碰!

两人都无法合抱住的粗大木栏被它那狠狠一击踢出裂纹,尘土飞扬,站在马栏边围观的江烨眸中,荡漾着激赏和血红!

这哪里是马,这简直是一头野兽!

“嗨!这马好生难驯!简直是头狮子!”

又一个马夫被高高甩飞,背脊狠狠摔裂在地上,砸出清脆的断裂声响!

抹了一把满脸的泥汗,马夫的胸口如同风箱呼哧呼哧响,他朝地上唾了一口,辣辣带血。

江烨的手紧紧扣在围栏上,少年时代的豪气一时间热血沸腾,他嘴角微微上勾,看准了那烈马风姿,就打算腾身而起,亲自驯服这桀骜不驯的烈马────

“看我的!”

清脆嘹亮的一声娇喝,江烨还来不及回身,就看到头顶飞跃而去一个娇柔艳烈的身影,红衣如血,在尘沙中翻扬起巨大红雾!

枣红的汗血宝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狮吼般暴烈的嘶鸣────

马蹄腾跃扬沙,似乎整个天际都被它的烈红鬃毛染成火焰,夹杂着奔跃的狂风,漫天尘沙飞扬,一片萧索。

隔着风沙尘雾,江烨眯起眼,看到那红色的女子身影紧紧抱着马脖子,竟然站在马背上不要命的直立了起来!

“莺儿夫人!”身後传来白竹的惨叫,她吓得面色苍白,抖抖索索的绕在马栏边,浑身几乎颤抖的要散架,战马嘶声长鸣,恍然间竟然有腾云驾雾的疯狂奔驰敢。

锐利嘶叫陡然划破空气,夹杂着雷奔电掣的气势,让人心口滚滚发闷,几欲暴烈!

“你说什麽,马上的是莺儿?”江烨一把抓住白竹的手臂,艰难的挥开马栏内的尘雾,几乎咳嗽起来,大声喝问。

白竹泪蒙蒙的猛点头,“可不是!莺儿夫人听说皇上大猎将近,却一直驯服不了这匹‘赤豪’,眼看着侯爷一直发愁,今日就不由分说赶过来替侯爷驯马!”

“胡闹!”江烨怒骂,“一个小小女子,如何驯服得了这麽烈的马!”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跌伤了,皇上追究下来,他无可辩驳!

白竹含泪抱着江烨的腿,“侯爷请不要怪夫人,夫人在宫里也曾驯过烈马的,夫人一心想要为侯爷分忧解难────”

“哈!”

只听一声长长,尖锐的口哨破空,艳丽的姑娘站立在马背上,扬手高高勒住马缰,屈指为哨,响起清脆嘹亮的号声。

那骏马听到哨声,急急勒住狂奔的马蹄,激烈的奔腾猛然顿止,响鼻乱喷,烦躁的在地面上踢踏!

马背上的莺儿带着无以伦比的骄傲和美丽,黄沙一点也遮掩不了她的耀目,她哈哈一笑,跨坐马背,紧紧抱住骏马的脖子,紧紧勒住!

“来吧!你是我的了!”

莺儿高笑娇喝,红色的衣,红色的马,黑色的,编成一圈细小发辫上银铃如同骤雨般沙沙急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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