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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1(1 / 2)

天际一钩如水淡月隐没在微蓝的浓云里,仿佛一片银色的牙簪缓缓沈浸入浓云中,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生荔枝红。

盛暑难消,天子舍了正殿帝王寝宫,带着江采衣移驾去皇宫西侧的竹殿避暑。

北周皇宫奢华盛丽,仅仅内城就足足占据了三座城池大小,竹殿坐落在一座龙泉瀑布正上方,仿佛大凤压落朱泉,飞檐翅溅起晶莹剔透的非珠,寒泉凉气透过梅花空心砖淙淙流过,是盛暑里最凉爽的去处。

香砌上压着一层有一层开到荼蘼的繁盛梨花,万朵洁白,一拂雪满阶,朝阳金光点点投入室内,透过乳白色的纱幔淡淡晕染出来一层甜沙玫瑰色,落在身侧人洁白如玉的肌肤上。

沈络衣襟微微开散,玉指冰弦,一手搭在额迹,一手揽着江采衣的腰侧,在晨光中缓缓睁眼。

身侧的女子昨夜承宠太过,正沈沈的睡着,鼻尖埋在他的颈窝里,一颗脑袋压在他的长发上,带着小小的重量,让他起身的动作带了一丝凝滞。

古有哀帝为董贤断袖,他曾经嗤笑为无稽之谈,可是这会儿,看她睡得这麽香,他竟然有种宁肯割断自己头发,也不要打搅她沈睡的冲动。

江采衣睡着的时候,会不断向他的怀抱靠近,她一旦要摸到身侧有人,就会无意识的将头拱进来,贴着他的身体。

她在睡梦中极其迷失极其恐慌,一定要将额头抵在他颈子温暖的肌肤上,才会停止磨蹭,乖乖睡去。

……什麽时候,她在白日清醒的时候也肯让人这麽抱,就更合心了。

淡淡想着,唇瓣就带了一丝笑。

有着华贵美貌的天子弯起凤眸,轻轻扯走被江采衣枕着的乌黑青丝,淡红压叠玄黑的龙袍下摆绣着盘旋隐没云海的密纹,根根银线的熙光微透出纱,一眼望不尽光华。

******

司殿宫女和周福全早就在殿门外等着伺候君王起身,天际还透着浅白,竹殿庭院外,两位衣饰华丽的两位年轻女子也已经等待了很久。

两人被几位宫女拥簇着,较矮小的那个一脸娇矜,容色稚嫩娇艳,正是叶子衿。

而另一个女子则仰头傲立,姿态如同昂立鸡群的鹤。她自头顶心到发辫尾端都结着莲花金丝宝珠,颗颗坠落至白皙的耳畔,一身浅金色凤羽纱低低垂落。发髻正中央点着一株硕大的鸾鸟东珠簪,在乌黑发辫间灼灼发光,错目过去,仿佛一尾华丽到极点的凤凰,流光攒攒。

叶子衿耷拉下眼皮,退後半个身站在这个女子背後,她虽然身为四品容华宫妃,在这位女子面前却十分恭敬,和往日的娇憨悍厉完全不同而语。

叶子衿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心里暗暗狰狞和苦涩交缠,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才刚进宫的慕容家嫡长女慕容千凤,慕容家倾注了阖族心血培养的最出色的女儿。慕容千凤,千凤啊!她从名字到长相气度,通身明晃晃的皇後气派,任哪个女子的光彩都要被她压下一头去!

当初御花园相看选秀,慕容家并没有派出这一位,只是送了一位旁宗女儿去投石问路,落选也是正常。

慕容千凤是慕容尚河留的後手,姿容秀美,集千万宠爱於一身,是慕容家倾尽心血培养的女儿。慕容尚河曾打算等北周後宫格局稳定之後,再送她入宫,只求一旦出手就牢霸後位。

可是,眼看着最近朝廷上肃贪和北伐的动静,慕容尚河和世族们哪里还坐得住?

肃贪暂且不提,北伐才是北周世族们的心头大患!

如果他们真干看着皇上亲手扶植的新贵们北伐立功归来,北周朝堂只怕会从此风云变色。新贵势力的壮大,将会彻底打破皇权和世族分立的格局,别说实权,世族们连财产都不一定保得住。

────想想看,皇上虽然答应过,北伐不动用国库的钱,但并没说过大军得胜归来後,给各军各将的封赏不从国库拿钱啊!到时候,真金白银白白挖走一大块不说,连世族们控制的封地和世家佃奴们说不定也要被新贵们划走!

在肃贪一事上,慕容尚河已经栽进了苏倾容的坑,北伐一事,他不得不慎之又慎,半点也马虎不得。

思考了数日之後,慕容尚河想出了对策────北伐势在必行,既然谁也阻止不了,那麽,他只有在北伐军中混入大股世族势力,将北伐军将领全部替换为世族的嫡子们才行!

如果能顺利在北伐军中安插大量世族嫡系,就能将北伐的功劳尽占於己有,将可能出现的新贵势力压制到最少,无法和世族们抗衡。

而皇帝战後封赏功臣,就算从国库拿钱,也不过是相当於用世族的钱赏赐世族自己,把钱从右口袋掏去左口袋而已。

另外,这也是壮大世族军权的机会。

北周世族牢牢掌握着国库和户部的财政大权,可是兵权却很弱。在前几年的瓦剌大战中,属於世族的七大营军队又被苏倾容消耗掉大部分。

而今,借北伐契机,慕容家说不定还趁机能将手伸入兵部,让世族嫡子嫡孙们立下显赫军功!

慕容尚河自然盘算的不错,然而,他所设想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世族们能够顺利把自己的嫡系安插入北伐军的基础上。

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那麽慕容尚河所计划的一切都是空谈,世族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新贵借北伐的东风平步青云,形成拱卫皇权的巨大势力!

如今,兵部被苏倾容守得如同密匝的铁桶一般,大到先锋大帅,小到队正副队正,全部都是丞相本人或者他的门生亲手挑选的,一点空子都钻不进去。凡和世族沾亲带故的军人全部都被这位丞相大人一手清洗出军,北伐军铁板一块,拿钻都凿不出一个孔来。

眼下,能让丞相点头放人入军的只有皇帝陛下,可是,皇上和丞相两人分明是一党,皇上的本意也是扶植自己的心腹党羽,根本不可能给世族们放水。

形势危急,慕容尚河只好将嫡孙女慕容千凤提前送入後宫,指望这位慕容家倾尽心血,按照皇後规制培养的女儿能够一揽圣宠,好歹说动皇上放几个人入北伐军。

这是关系到北周世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只要口子能打开,慕容尚河必定拼尽全力和苏倾容一较长短,将北伐军的重要职位全数替换为世族的嫡子们!

於是,慕容家最耀眼的女儿,就在这种形势下,前呼後拥的进入了北周後宫。

和当初的江采衣、叶子衿她们不同,慕容千凤不需要通过选秀的方式入宫,而是直接被数十家世族家主联名保举,带着百名家奴直接走入宣武门,来到了天子的身边。

******

慕容家出手,和常规世家门户果然完全不同。

慕容千凤入宫时,按照皇後的规制携了数十位族妹、庶妹作为“滕”。

“滕”就是滕妾,是正室夫人自母族陪嫁来,共同侍奉夫君的侧室。在北周,只有皇帝娶皇後才会自後族纳“滕”,等闲妃子没有这个待遇。

慕容千凤还未封後,就带了十几位“滕”入宫,显然是打算将北周後宫独霸入慕容家门下了。

这些“滕”都是慕容家的女儿。气度高华者有,纤秀细巧着有,美艳娇俏者有,粉腻娇艳,各有姿色,环伺於慕容千凤身边,即是她的滕妾,更是她的军师,慕容千凤甚至不需要在後宫活动,就自有一股巨大势力。

对慕容千凤这一明显越矩的行为,皇帝本人却并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

沈络言只是浅浅勾唇,那华美艳丽如同凤尾的漆黑睫毛微微一扬,朱笔一挥,给了初初入宫的慕容千凤一个极为耐人寻味的封册────封她为一品茺国公主。

……公主?

皇帝封慕容千凤为公主?

这个旨意下来的时候,不仅仅是慕容千凤本人,就连慕容尚河等世族家主们都略有呆滞────为什麽皇上不封她为嫔妃,反而封成了公主?!

虽然一品茺国公主的身份很是尊贵,连最受宠的江采衣也不过只有二品,见到公主也要行礼,可是……嫔妃和公主是完全不同的!

嫔妃是皇帝的妻妾,再往上,终极就是後位。而公主,却是皇帝的亲族,从古至今,没听说过哪个皇帝会娶本国公主的,哪怕是没有血缘的也一样!

而且,慕容千凤入宫已经数日,却连皇帝一面也没有见过,陛下夜夜宿在自己的寝殿,和江采衣同床共枕,慕容千凤根本就没有侍奉帝王的机会。

慕容家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绞尽脑汁反转形势。慕容千凤纵然是封了公主,可是若能获得皇帝喜欢,公主也能改封号。现在当务之急,是摘除江采衣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扶助慕容千凤获得皇帝宠爱,安插世族嫡系进入北伐军!

叶子衿自然也被叶家知会过,让她全力配合慕容千凤除掉江采衣,助慕容千凤登上後位。

叶子衿自然不能拒绝,世族们的利益是她们必须倾尽心力去维护的,哪怕再不情不愿,再心有怨愤,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

叶子衿微微低下头,牙齿几乎要烂了红唇。清晨的薄雾带着湿湿的露,熨帖在娇嫩的肌肤上,她只觉得从指间到心头都是冷透的。

她居然,要帮助另外一个女人成为自己夫君的正妻。

她居然,要帮助另外一个女人去获得自己夫君的宠爱。

她曾以为,父亲叶兆仑如今获得了皇上欢心,在吏部立下大功後,皇上会自然而然的对她多有爱宠,可是这麽多时日过去了,皇上对父亲连封带赏,却对她这个女儿毫不搭理,似乎已经忘了还有她这麽一个人。

虽然内务府看在叶家的份上,对她依旧多有恭敬,可是,她宫里的冷清却不是几件华丽的摆设或者鲜花能够遮掩。

陛下避暑的竹殿距离她的含章殿并不远,每个晚间,她都悄悄起身,去听殿门口的声响────帝辇会偶尔路过,却从不停留,总是匆匆就走开了。

有时候,她会专门等在门外,跪地给路过的帝王请安。她低着头,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连他的目光都碰不到,微凉的衣角滑过龙辇,缠绵过丝丝情意,却什麽都缠不住,什麽也留不住。

偶尔她会听到他的笑声,很低很轻,好像银线在玉盘上轻轻一碰,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帝辇上一定还坐着另外一个人,被帝王搂在怀里,半是挑逗半是玩笑的调戏的抱着。

有一次,她在距离竹殿不远的香栾池散步,那里杏花开的正芬芳,雪白枝条风中轻颤,阵阵花瓣折落如零夜雨浓,沁着浅浅的木色树枝。

她走在水塘边,却看到林子里影影绰绰的,还有男人的清楚调笑和女人娇怯婉转的声音。

草丛边坠落着轻软的衣衫,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属於帝王的龙袍,繁华夺目,浅赤堪染深红欲燃,像一团薄薄的烟雾一样,笼在地上,只是一层外衫。

再往里面看,粗大的杏树下面,白色花朵像是风铃一样坠下来,摇摇摆摆,空气里是春日里最浓的香,随风四散。

越靠近那杏树,香味就越浓,带着隐隐海棠气息。

树影里面透出隐隐的一线漆黑的光,似是一团被弄乱的漂亮青丝,她看到一位女子纤薄的背脊抵着树干,帝王五根白玉般细腻修长的手指钳制着她的下颚。

沈络的神色淡而愉悦,一头蜀绣般柔腻的迤逦青丝泼墨一样低垂着,只一根发簪松松挽了几缕,每一侧头,青丝便如清水般流漾开去。

那女子被遮住大半容颜,叶子衿只能看到她的唇瓣随着他扳住下颚的动作而张开,随之深入柔软舌尖然後衔住,他以牙齿轻轻的碾磨她一小截舌尖,那样温柔那样沈醉的轻轻咬合。

叶子衿看到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冰封一样寸寸冻结。

那女子的神色迷乱羞怯,注意不到暗处的她。可是皇上内功极高,立刻就发现了她。他动了动浓密如凤羽的长睫,冷厉流光骤然从微扬的眼尾扫来,透过重重花影,寒冷的瞟了叶子衿一眼.

他眸中的驱赶之意不言而喻,不许她停留在原地,妨碍他和那女子的亲密。

耳边落花的声音穿行而过,听着也似是混上了风声,叶子衿头也不回慌乱离开,只觉得脚底发软,内里一寸一寸的枯作尘灰。

因为发慌,所以走得格外急,她还未走远就听到衣衫被撕裂开的声响和女子娇怯求饶的语调,她的视线被重重压低的杏花遮的密云一般,在泪水中错落成凌乱的世界。

她没有看清女子的容颜,却无比清楚那人是谁。

只会是江采衣,只可能是江采衣。

果然,许久之後,她看到周福全公公领了一大队的宫女嬷嬷,捧了嫔妃的衣服走入杏花密林。

然後,狼狈不堪的江采衣就红着脸被皇帝裹着大氅抱了出来,坐上帝辇。

江采衣。

为什麽是江采衣。

那天,她躲在山石後面直到黄昏,持续崩溃,泪如堤决,哭的襦裙发湿。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侍寝,他的手拨开重重纱幔,纱幔上坠绣着的宝石星光熠熠流灿在他珊瑚色的指甲上,檐上垂挂的琉璃宫灯温润明亮。

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

帝王长身玉立她面前,唇畔色艳如薇软若春风,轻轻巧巧的便吹进她心底,开的心花无涯,她突然就欢喜了,恨不得当时就立刻过完一辈子。

她还那样青葱娇嫩,还是最好的年华,可眼中的一切就已经残花似的流散了,她的倾慕一开始便建立在摇摇欲坠的地基上,始终是一刹那的花火。

纱幔流苏中一见倾心,她把最纯真美好的韶华赋予。

可她知道自己爱他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前有江采衣,她铺排了许久之後,准备对江采衣出手,一击必杀的时候,後又来了慕容千凤。

慕容千凤,慕容家的嫡女,被万千宠爱,倾心培养的尊贵女子,卜一入宫就拉开了皇後的架势,连江采衣见了她的面都要谦让三分。那女子看着她,满眼满目都是淡淡的高矜,仿佛云端的雪山。

入宫的第一天,慕容千凤就端坐华云殿召见她,身侧仆绣丛云,仿佛被万花拱立。

叶子衿自己虽然也是叶家世族嫡女,可是在慕容家的嫡女面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慕容千凤对着叶子衿微微一笑,也不起身,摆足了绝顶世族的架子,许久後,才缓缓开口,“子衿,你入宫已数月有余,如今江家衣妃受宠,举朝皆知,你可有了拈除她的法子?”

拈除?

叶子衿闻言一惊,稍稍抬起了头。

後宫之争,无论多麽肮脏龌龊,都不会说得如此直白,嫔妃们绞尽脑汁长袖善舞,无论手段多麽下作,面子上都要博得一个柔善名声。而这位慕容家的嫡女,竟然用如此轻飘飘的二字来形容江采衣?

“怎麽了,很惊讶麽?”慕容千凤的一位族妹看着叶子衿嗤笑,“公主她虽然还没有封妃,但是问鼎後位是迟早的事情。待公主做了皇後,定会法度公平治理後宫,决不允许有人宠擅专房,凡有违抗者,自然是要拈除的。”

法度公平?

所谓的法度公平,其实是将圣宠限制於慕容家女儿的身上,不许其他女子成气候罢?

……慕容千凤还没有封妃,就已经如此笃定自己会封後,开始筹划着如何治理後宫了麽?

叶子衿默默咽下喉中的苦涩。

或许,这就是慕容家嫡女的自信和气度,不管旁的嫔妃怎麽争的你死我活,那个後位却终究还是慕容家女儿的。

沈默许久,叶子衿终於缓缓出声,“公主,拈除江采衣的法子……有一个。”

******

清高傲然如慕容千凤,入宫数日,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她也终於坐不住了,在晨曦时分来到竹殿的外庭门口。

羽林卫们将竹殿的里里外外围得严丝合缝,无论慕容千凤多麽金枝玉叶、身份高贵,他们就是把她死死挡在竹殿庭院门外,不许跨入一步。

慕容千凤的侍女们和羽林侍卫反复拉锯,个个面色铁青。然而,不论侍女们的痛斥声多麽尖锐,侍卫却连一丝表情都不改变,沈着脸弯膝点地,拦着大门的身子不曾挪开半分。

慕容千凤的侍女怒火高涨,按捺不住大声斥责,“你们这群放肆东西!我们茺国公主可是一品命妇,她求见皇上,你们不但不通传,还将公主挡在庭外,成何体统!?就算陛下不召见,你们也该将公主请入竹殿内庭,在殿门台阶下等待才是!”

侍卫的脸硬如一块铁板,语调硬邦邦的,“陛下还未起身,奴才们不敢通传。”

“里面灯火已经亮了,陛下如何没有起身?快去禀告陛下,公主求见!”侍女怒叱罢,仰着头就要闯入内庭。

侍卫长立刻伸臂拦在竹殿庭门口,刀光出鞘,冷冷微闪,在晨曦中一痕冰凉的冷硬感────“公主恕罪!陛下有旨,除了衣妃娘娘,任何嫔妃非召见不得踏入竹殿内庭一步!”

磨了半天,慕容千凤只能得到反反复复重复的这几句话,她的忍耐终於到了极点,冷冷扬眉道:“呵,一个小小的侍卫架子摆的倒大。本宫倒要看看有没有人敢拦我,让开!”

她是慕容家的嫡女,未来的皇後,皇上绝对不可能因为这麽一点事情就和慕容家撕破脸,她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竹殿都闯不进去,日後在宫里立威?

说着,慕容千凤快步就要往里面闯,侍卫长脸色一沈,刷的抽开剑,眼看就真的要发生肢体冲突,就突然听到一人高声喝止:“什麽人,胆敢在御前喧哗!”

远处灯火淼淼,阳光静静破开云波,残夜在晨曦静静崩碎,竹殿清雅的翠色在湿润的晨雾中渐渐清冽穠丽。

嘉宁姑姑从远处石阶上婀娜挪步而来,不急不缓,一点没有因为慕容千凤的公主身份而加急一分步伐。

慕容千凤微微眯起眼,“这人是谁?”

跟在她身後的叶子衿立刻接话,“公主,这是江采衣的贴身宫女,嘉宁姑姑。”

说话的时候嘉宁已经走近,她的目光不紧不慢在慕容千凤和叶子衿的身上转了一圈之後,才恭敬的下拜行礼,“见过茺国公主、叶容华小主。奴婢嘉宁,是竹殿的司殿女官。”

叶子衿皱眉斥道,“胡扯!你明明就是衣妃的贴身姑姑,什麽时候成了竹殿的司殿女官?”

嘉宁微微一笑,复又下拜,“回禀容华小主,陛下有旨────御驾歇在哪一殿,衣妃娘娘就是哪一殿的主子,奴婢自然也就是哪一殿的司殿。”

这话仿佛刀子一样将慕容千凤和叶子衿通身劈了个通透。

叶子衿还好,毕竟江采衣盛宠已经有好些时日,她总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慕容千凤受到的冲击就不能同日而语了────这个江采衣,竟然得宠若此!

嘉宁拜罢起身,突然上前两步,一抬手,连着几个巴掌甩到方才阻拦慕容千凤的侍卫们脸上,厉声骂道:

“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睛,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公主都不认识!?不知道该怎麽对公主说话是不是?你们明知道皇上和衣妃娘娘还没起身,就连周福全公公都还噤着声呢,竟然也敢在殿前吵吵嚷嚷,都不想活了!?”

嘉宁嘴里骂的是侍卫,可是言下之意人人都能听出来,慕容千凤登时绷紧了脸,却见嘉宁打完了侍卫,就恭恭敬敬的含着笑转过身来,对慕容千凤福了又福,

“公主,容华小主,二位主子都是金枝玉叶的人,何苦和这些奴才、侍卫们为难?公主身份尊贵,少了什麽、缺了什麽,内务府的奴才们自会用脑袋顶着盘子送上来,公主有什麽事情,自己决断就是,何必非要大清早来陛下御前打扰呢?”

这番话直将慕容千凤捧得极高,全没半点不恭敬,倒叫人无处发作。

慕容千凤只觉得嘴里仿佛被人堵了一嗓子似得,竟连发作都没有去处。想她养在慕容府邸,何等尊贵傲然,等闲贵女连和她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哪里被人这样用软话裹着石头堵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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