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现在说过话没有?”燕忘情问自己徒弟。
“只报过一个名字,”后者回答,“其余的时间,他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这两人此刻身处都督府大牢内,距离她们十丈远的铁栅之后,锁着半个时辰前自首的黑衣人,从她们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牢房里的一举一动。那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西域脸,鼻子有些鹰钩,下巴略有些长,皮肤黝黑而粗糙,薄薄的嘴唇似乎带着一丝轻蔑。他的手脚都很长,身材也很高挑,如今他坐在牢房一隅,让人想到收起了腿的蜘蛛。
黑衣人面沉似水,一双微微泛蓝的眼睛里察觉不到任何感情,女帅望了他很久,感觉他像是沉浸在了思索当中,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他的兵器。”燕忆眉递上了一把三尺长的乌鞘横刀,刀身只有两指半宽,却比一般的剑沉上许多。女帅稍稍拔出了些许刀刃,从黑鞘中流出的寸许银寒就像是朗空雪月灼人双眼。“风先生说,刀身中肯定淬了水银;他把刀刃与狐狸眼男子咽喉处的伤口做了对比,结果完全吻合,但是,先生也说出不这种刀的来历。”
女帅将白芒重新敛入鞘中,整个人入定般一动不动。之前的每次交锋,她都成竹在胸,满以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下捉拿凶徒定然是十拿九稳。然而,结果却是自己一败再败,原本看上去铁桶也似的县城,被扎出了无数的窟窿。如今,嫌犯已经成为她的囊中之物,再也没有东西挡在两人之间,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一点把握都没有了,燕忘情看着牢笼内不明身份的对手,仿佛看到了一堵墙壁,女帅生平第一次,尚未抬脚,便已经感觉到前路寸步难行。
过了许久,她才将手中的横刀交还给徒弟:“打开门,我要进去。”
铁门开启的沉重“吱呀”声在大牢内掀起了阵阵回响,仿佛是在粗鲁地提醒众人,这里是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燕忘情踏进这片阴湿污秽的天地,姿态像是一个浑身戒备的征服者。
“犹先生?”
黑衣人抬眼看了看女帅。
“犹大先生是吧?”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似乎又回到波澜不惊的神游状态。燕忘情意识到自己的预感应验了,这个人不会乖乖回答自己问题。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牢房角落的回应依然是沉默,坐在那里的人就像是一块顽铁,任何敲打都无法侵入分毫。
“你我都知道,我没有时间跟你耗,我有一个兄弟正躺在病床上,能不能熬过今晚都成问题。所以说实话,我很焦急。”燕忘情强压下怒火,她的脸上浮现出石刻一样冰冷的笑容,沙哑的嗓音像让人想到宣示自己领地的野兽,“但是,我认为你比我更焦急,你不惜送一封根本做不到的勒索信过来,引苍云布下重重重兵,你不惜孤身犯险自投罗,甚至让自己在众目癸癸下被捕。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我认为你已经穷途末路了,不得不用这种方法来与我见面。你原本可以直接去都督府自首,或者随便找一个哨卡里的苍云士兵,甚至去县衙投案都可以,但是你却闹了那么大一个动静,为什么?都督府和苍云中是不是都有你不想见的人,你认为只有用勒索信的方法你才能绕过他们见到我?”燕忘情背过身,看着牢房外黑洞洞的长廊:“这座大牢已经被封锁了,看守人是我的徒弟,她跟整个苍云高层都没有深交,没有我的同意,她不会放任何人进来,所以目前,你是安全的。但是,不管你躲避的是谁,他们一定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既然可以把触手伸进苍云内部,那么一座都督府大牢自然也拦不住他们。你应该很清楚你在这里见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犹大先生,你的时间不多。”
名叫犹大的黑衣人终于抬眼看向女帅,还是一派置身事外的从容,这世界上仿佛没有一件事能够拨动他的神经。
“你要绕过苍云和都督府见我,是不是因为这里面都有内鬼?”女帅终于问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如针在腹的问题。
“我要见宋统领。”黑衣人终于说话了,他操着一口很浓的粟特口音,以至于燕忘情险些没有听清对方讲了什么。
“我是宋统领的上司,你跟我说也是一样。”
黑衣人不再出声,他的沉默既像是嘲弄又像是示威。
“我要提醒你,在你之前苍云见过许多自认为可以对苍云的盘问抗拒到底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们这里有上百种方法能让你开口,我现在没有拿出来,是希望不要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