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头一回见到傅晏辞失约,料想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并不在意。
时衾听见傅晏辞打电话的时候,用的是英语,很快猜测出来,他是在和梅森沟通。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
再次回到傅晏辞的公寓,时衾发现,公寓里还和六年前她离开时一样,什么地方都没有变化。
茶几上摆着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四五支玫瑰,是时衾之前嫌他的房子太冷调,随意买来装饰的,此时已经成了干花,颜色都已经看不出来,泛黄枯萎,仿佛一捏,就会碎成颗粒。花瓶上有另一个玻璃罩子,将玫瑰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傅晏辞知道她有到家就洗澡的习惯:“衣服是干净的,可以直接穿,阿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洗一次。”
时衾打开衣柜,发现就连她穿过的睡衣,也还挂在原来的位置,她默默拿出睡衣,丝绸布料柔软,有洗衣皂的清香,混合了太阳晾晒过的味道。
她的心情复杂不明。
时衾这个澡,洗得格外久,她仰起脖子,双眼紧闭,任由滚烫的水兜头浇下,眼角有水珠划过。
她洗完澡出去时,看见傅晏辞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斜斜靠在沙发边,捏着一小块鱼食,丢进了玻璃鱼缸里。
他自己平时总不记得吃饭,倒是记得喂一只机械鱼。
时衾望着鱼缸里那只笨拙游动的机械鱼,亏她以前还以为只是碰巧,碰巧和她养的鱼叫一个名字。
她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走过去。
“你是在医院哪里捡到七秒的?”
女孩冷不丁地发问,嗓音温温软软,却让傅晏辞觉得寒颤。
他喂食的动作顿在那里,回头错愕地看她。
时衾头发没擦干,水珠一滴一滴落下,她没去管。
“那天我太伤心了,不记得把七秒丢到了哪里。”
她再一次问:“你是在哪里捡到的?那天你也来了吗?”
时衾后来听舅舅说起过,事故发生后,ngt公司派事故负责人到医院慰问,不过并未直接露面,怕挑起家属的激动情绪,但慰问的人留下了一大笔钱。
多亏了那一笔钱,让爸爸妈妈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半个月,到最后也没有因为经济条件难以支撑而放弃治疗,也让她和姐姐两个人之后的日子不必为金钱忧愁,还能继续上学念书。
傅晏辞的脸色惨白。
“你知道了?”
时衾点点头:“我在酒吧遇见了梅森教授。”
“……”
傅晏辞没想到,就在他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的时候,命运跟他开了那么一个玩笑,好像是审判者看不惯他的卑鄙,要让他无处遁形。
他缓步走近,垂眸凝着时衾的脸,眼神里是浓烈的缱绻,仿佛是最后一眼。
傅晏辞微微颤抖地抬起手,抚摸她的湿发,动作轻柔,像是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时衾也回望他,看见了他瞳孔里深藏的恐惧。
傅晏辞倾身下来,薄薄而冰凉的嘴唇在她唇畔上轻吻。
浅尝则止的吻,他却流连许久,极为不舍。
许久,他终于离开,视线不再看她:“你想走就走吧。”
男人的声音低哑,仿佛一下苍老,行将就木。
时衾怔怔地站在原地。
耳边有清凉的风拂过,拂起她的碎发,傅晏辞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回到主卧,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七秒透过玻璃,懵懂地看着外面世界的两个人。
时衾心脏被揪得更难受了,透不过来气。
她靠进了沙发里,沙发还残留有男人坐过的体温,空气里有极淡极淡的檀香味道,在她的感官里肆意蔓延。
墙上的挂钟指针“咔哒咔哒”在走,拨弄着她紧张的神经。
时衾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目光盯着七秒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七秒在小小的鱼缸里悠闲惬意地游动,天真无知。
直到提示喂食的显示屏再次亮起,时衾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捏起一块小金属块鱼食落入水中。
平静水面被激起阵阵涟漪,向外扩散,一圈紧接着一圈,一圈比一圈大,像是蝴蝶在亚马逊雨林里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掀起了一场龙卷风。
时衾站起来,抬眼看向挂钟,已经凌晨两点。
她想得时间够久了。
客厅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无垠的夜色,仿佛吃人的黑洞,将一切吞没。
玻璃映出客厅里的地灯微光闪烁,仿佛一个温室罩子,将她拢住,保护起来。
她像是一个怯懦的孩子,不愿意再走进那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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