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潇在旁扶着他,心下疑惑,还以为他神志模糊叫错了名字,但他口齿清晰,目光灼灼,全然不似平常颠三倒四,倒像是十年前……尚且没有发疯时的样子。
慕潇和时缨倒是淡定得多,只没想到荣昌王开门见山,上来就要与皇帝翻阿离的旧账。
荣昌王道:“你娶了她,却分毫不珍惜,任由淑妃对她未出世的孩子下手,令她郁郁而终,还在她死后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为她种植满园白梅……哈,她压根不喜欢白梅,白梅太素,不及红梅鲜艳热烈,可她那么一个生动活泼的小娘子,却被你害得心如死灰、在宫中香消玉殒,你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她,你这样的人,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面色惨白,仍闭眼不答。
他知道慕濯也在,生怕一张嘴就会被他羞辱。
心里却不服,分明是阮家趋炎附势,枉顾婚约,将女儿拱手相送,又怎能赖到他头上?
阮皇后也是个不识相的,既然嫁给他,就不该存旁的心思,但她只在人前跟他扮演相敬如宾的戏份,私下里从不给他好脸色,这样的女人,还指望他上赶着去讨好吗?
荣昌王歇了口气,接着道:“若非阿离将孩儿托付给我,我真恨不得跟她一起去,对了,陛下想必还不知,阿离的孩子没有死,而是被她跟一个夭折的婴儿调包,偷偷送出宫给我。现如今,他就站在你面前,你真的不想看一看吗?”
慕潇讶然,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皇帝也无法再装下去,震惊地朝两人望来。
荣昌王笑意更甚:“但可惜,子湛并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和阿离的骨血。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阿离一反常态,对你格外热络?因为她发现自己有孕在身,为了瞒天过海,必须如此。我很后悔,直到她派人将孩子送来鄙府,才得知这事,否则,我赔上性命也要带他们母子逃离京城,哪怕穷困潦倒、四海为家,也再不回来。”
皇帝绿云绕顶,眼中喷出怒火。
那段时间,淑妃产子,贤妃也被诊出怀孕,他还以为皇后是受到家族压力,想要个孩子傍身,才对他改变态度,却没想到她竟是为了给腹中孽种打掩护。
他越想越气,差点忍不住叫骂出声。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两名禁军押着废淑妃走进殿中,复而退下。
废淑妃双手被反绑,神情委顿,荆钗布衣,早已没有昔日的雍容华贵。
看到荣昌王,她眸光微动,像是黑暗中燃起一星烛火,但转瞬又归于死寂。
荣昌王冷冷地望向她:“孟娘子一生汲汲营营,不择手段争名夺利,先是害死阿芙,又企图毒杀阿离和她的孩子,手段残忍,简直令人发指!而今你一无所有,家族倾覆、儿子被废,一家老小马上就要到地下团聚,也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废淑妃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许久,自嘲地移开。
她待字闺中时,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然而父亲攀附梁王世子,无视她的哀求,将她嫁去梁王府给世子做侧妃,从此,与他再无缘份。
故而梁王世子让她对他的新婚妻子下手时,她没有拒绝,甚至感到一丝窃喜。
那个名叫“阿芙”的女子,论容貌、论才名都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凭什么能与他相伴一生?
后来,她无意得知,先皇后便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当即起了杀心。
但那时候,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嫉妒,还是觊觎六宫之主的位子。
二十年过去,她在宫中浮沉,见惯了风浪,已经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孟娘子,看着旧日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内心如死水般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在宫宴上悄悄看着他,但往事久远,也没必要再提。
“当年令兄来找我,说你想嫁与我为妻,如果我愿意娶你,你就不必进入梁王府,给我堂兄做妾室。”荣昌王的声音响起,废淑妃如梦初醒,眼中掠过一抹诧异,就听他道,“但我拒绝了,因我对你没有半点印象,完全想不起你究竟是谁。”
废淑妃脸色一白,荣昌王已收回目光:“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此前我无数次想过亲手送你们去给阿离和阿芙道歉,但现在,我觉得你们更该活着忍受折磨。孟娘子,你死的时候,我绝不会去凑热闹,虽然看着你命丧黄泉大快人心,但你这副面孔过于丑陋,我多瞧一眼都嫌脏。”
说罢,他对慕濯略一颔首,见他欲言又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随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徒留皇帝气得满面铁青,废淑妃身子一晃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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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而行,慕潇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阿爹,您说我是……”
“子湛,我对不住你。”荣昌王闭着眼睛倚在靠垫上,整个人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我是个懦夫,当年被迫与阿离……你母亲分开,意志消沉,听从伯父的命令娶了王妃,却又对你母亲念念不忘,那次去行宫避暑,我一时情难自禁,就跟她……”
慕潇一时无法接受,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时候,王妃的病情反复无常,将近一年未在人前露面,宫人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请求她配合做戏,把你当成她的孩子,她虽然伤心,但还是答应了。我也愧对于她,若不是我,她怎会被狗皇帝和废淑妃暗算,白白丢了性命。”荣昌王叹道,“我已打定主意,待子清处理完朝中事务,就再进宫一趟,请他准许我出家为僧,用余生为你母亲和王妃诵经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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