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驸马面沉似水,“吉儿留下何氏,也不完全是不忍心,还是为了璟儿。璟儿与他本不亲近,若知道生母死于他手,他们父子关系就更加无法修复了。唉,何氏被仇恨迷失了心知,留她不得。”
郑老驸马对大长公主耳语几句,“我们做这个恶人,既如了儿子的愿,也清理了门户。璟儿不满意,就不满意我们吧。”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她心里也不愿意让何氏继续活着,胆子忒大,居然敢背着他们做那么多坏事。
她提高声音把夏嬷嬷叫进来,悄声交待几句。
夏嬷嬷脸色一僵,随即恢复表情,躬身说道,“是,老奴交待下去。”
东侧屋里,何氏高声哭闹几句,不知郑吉说了什么,声音又低了下来。一刻多钟后,两个粗使婆子把已经瘫软的何氏架出去。
下晌申时初,何氏被人迷晕过去,塞进马车悄悄带离京城。何氏的心腹全部悄悄处死,心腹的家属也集中起来,该清理的清理,该卖的卖了……
对外的说辞是,何氏患了过病气的恶疾,要去庄子休养一段时间,等病好后再回京。
郑璟在戌时初回到家,兴冲冲去拜见祖母祖父和一年未见的父亲,却得知母亲因为犯错已被送出京城。
郑吉同郑璟谈了两个多时辰,这是父亲同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夜深,郑璟才走出正堂。
他没有去外院自己的书房,而是去了母亲的院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已人去楼空。每一个小窗都是黑的,不像以往母亲知道自己要来而为他亮着灯。
天上明月高悬,把院子照得影影绰绰,挂了一点绿的树枝在夜风中摇曳着。
这个家本就冷清,这里更冷清。哪怕在最多姿多彩的春夏之季,来到这里也倍感萧索和静谧。
他小时候在祖母院子里长大。记事起,只要来这里,都会让乳娘给他多穿一件衣裳。
此时,无边的孤寂和寒冷包围着他,他的心如掉进寒谭,寒彻肺腑……
他知道父母关系一直不睦,也听说过父亲心悦另一个女人。今天才知道,那个女人是江意惜和江洵的生母,江意惜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母亲为何那么傻,为何不听自己的一再劝告?如今顶着郑夫人的名头被罚出京,连去了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他还知道,就冲母亲犯下的错,母亲回不了这个家了。若母亲若没生下自己这个儿子,恐怕命已经没了。
郑璟的眼里又涌上泪水,澹黄色的月亮似被揉成碎银。
他低声说道,“娘,你没有男人还有儿子,将来还会有孙子孙女。你比那个女人强多了,你有最最珍贵的命。
“哪怕他们认下江意惜,江意惜的身世也见不得光,她抢不走你儿子任何一样东西……娘,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赢了。你为何还要心存不甘,做那些事……”
郑璟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看到一个影子缓缓来到他身后站下。他哪怕没回头,也知道是婷婷。
郑璟没出声,继续望着正房发呆。那个影子也没挪地方,同他一起保持沉默。
早上,郑婷婷被何氏骂得痛哭着跑回自己家,才听说祖父已经同吉叔谈好,会处置何氏,心里的郁气才消散。
等到下晌,大长公主府传来消息,何氏已经被送出京城。
她知道,何氏离开,最伤心难过的是郑璟。
郑婷婷从五岁起,就来到大长公主跟前生活。她和郑璟一起长大,七岁前基本同吃同睡,两人的感情甚至比亲兄妹还好。
她觉得,在郑璟最难过的时候,她应该去陪他一起渡过。有些话不能对外说,也不好对长辈说。郑璟能说心里话的,只有她。
不知站了多久,郑婷婷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才把悲伤中的郑璟惊醒过来。
他回过头,看到郑婷婷披着绿色斗篷,朦胧的月光下,小脸冻得发白,嘴唇都有些紫了。
郑璟也才感觉到脚冻缰了,浑身冰凉。说道,“婷妹回去吧,莫着凉。”
郑婷婷说道,“璟哥,你也回去吧,更深露重。”
郑璟摇头道,“我睡不着,回去难受。”
郑婷婷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建议道,“要不,咱们进屋说说话?你这样,我也睡不着。”
郑璟听了,抬脚走进正房。正房没锁,屋里如何氏在时一样。
没关门,两人坐去八仙桌旁。
郑璟看向郑婷婷说道,“江洵很好,恭喜婷妹。我代我娘向你道歉,对不起,她不该那么做。”
郑婷婷翕了翕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郑璟的目光移开,看向门外撒满月光的院子。树下有两个半截影子,是郑婷婷的丫头。她们不好离得太近,不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又不能离开。
郑璟又道,“小时候,我娘不像现在这样冷冷的,看不到笑。她的笑很温柔,眼里的暖意像春天里的日头……”
他的眼前出现何氏年轻时的模样,笑着亲了亲扎着揪揪的小男孩。
郑婷婷“嗯”了一声,郑璟又继续说道,“我娘是好强的女人。为了我娘,我非常用功,想给她争气,想考上进士。让她看到,丈夫不如意,她还有能干又向着她的儿子……”
郑婷婷听郑璟絮叨,几乎没有说话。郑璟难过流泪时,她就会递上一张帕子。郑璟没接,用袖子擦了眼泪,继续说着心事。
说到后面,郑璟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天亮他醒来时,看到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屋里还烧着几盆炭。
一旁的丫头说道,“大爷醒了,大姑娘已经回屋了。”
郑璟起身在几间屋里转了一圈,才去了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