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意:“这些年,我一直只想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高调办案,低调做人,不是必要,我都不会摘下面纱。但这么多年办案经验也告诉我,许多事不是我能左右,别说是我,就是夫君,乃至天后,都有无能为力之事。”
“意意说的很对。”梁柏道,“有时越身居高位,反而不能自己做主的事越多。”
“所以在自己能做主的时候,要主动出击。这一点,顾枫也提醒过我。周兴曾问过我要不要进宫当天后的女官,我谢绝了。”欧阳意皱眉,“但我猜,他还会再度邀请我。”
“意意不想进宫当差。”梁柏说。
欧阳意点头。
梁柏沉默良久,“我明白。”
欧阳意很乐意在疏议司当她的七品推官,虽然也是朝廷官员,但并不太需要参与太多朝廷的事务,那些事有韩成则去应付,她和疏议司同僚们只需专心查案。查案讲究证据,证据是不会骗人的,她不需要跟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但进宫就不同了,她是很有正义感的人,卷入权势之争,势必要做许多突破底线的事。除了怕死,她还怕失去人生信仰,这比死去还可怕。
欧阳意道:“我既然已经入了棋局,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只有主动的人才能活得更久。”
“主动调查黑蝠团案,也是为了不进宫当女官,对吗?”梁柏陷入短暂的思考,然后说,“向天后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留在疏议司当推官比进宫当女官更有价值。”
“知我者,夫君也。”欧阳意笑说。
对她和顾枫来说,穿越其实是重生,但整个穿越是在刹那间完成,没有身体和精神上的任何苦楚,她们又生性乐观,既来之则安之,一直以来都过得顺风顺水。
但自从经历那场梦,她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
走到末路的绝望、看见肖大姐死去的悲伤、小伙伴们一个个离开时她的无力感……命运的不公、无能为力、愤怒、痛苦,许多复杂情绪交织……
她再也不是以前的欧阳意了。
屋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半晌,欧阳意转回原来的话题,道:“夫君位居高位,想来有不少仇家,朝廷里谁与你亲厚,谁与你有仇,你告诉我,我也好心里有数。”
梁柏仍未放弃试探,“意意对奉宸卫似乎完全改观了。”
“疏议司同僚都夸奉宸卫兄弟明辨是非、雷厉风行,有这样的靠山,谁不喜欢。我不反对夫君为天后效力,相反,还欢喜得很。”欧阳意开玩笑道,“以后要多靠夫君提携。”
梁柏喜不自胜。
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浪潮在胸口涌过,脑袋嗡嗡的,恍如梦中。
和妻子越亲密,他心里越担忧,深怕这场婚姻如镜中月水中花,以至于平日杀伐决断的他,在试探妻子这件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甚至患得患失。
梁柏牵起妻子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拉她坐下。
屋内熏香缭绕,温暖如春,外面飘着雪,煮一壶好茶,最适合夜间谈心。
想说的话很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就从我小时候的事说起吧。”梁柏清清嗓,“梁家人天生冷漠、自私,从我记事起,他们只当我是一柄刀剑,他们想将我培养成杀人利器、成为梁家招牌,不仅我爹这么想,我爹的兄弟们都是这样。”
“梁家情缘淡薄,我反而与母族关系更好。之后,我爹娘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娘死后,我痛苦许久,会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家中一草一木,都有她的痕迹,所以我索性搬出来住……”
他语速很慢,期间不停在观察欧阳意的表情。
欧阳意当然察觉到了,她恍然发觉,随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交心次数越来越多,原本表现冷淡的丈夫变得温柔、感性,而她却因黑蝠团案生出报复心,变得更容易愤怒,也更坚硬。
梁柏继续缓缓道:“我日日练剑,逢年过节也不回梁家,只会与母家人见见面。虽然有弟弟,但他们与我离心,兄弟情也很淡,反而不如朝夕相处的怀仁和予信……”
欧阳意适时接话,“我能理解,就像远亲不如近邻。”
梁柏:“礼义仁智信,这是梁家义子团武功最靠前的五名义子的名字。怀仁贪吃、予信贪玩,至于思礼,嗯,听这个名字……”
就在欧阳意以为他会说“听这个名字就是排行老大”时,突兀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咚咚咚!”
梁柏一顿,起身开门。
“啊,打、打搅久姐姐了!”门缝冒出梁予信的脑袋。
梁予信神情焦急又一副欲言又止,梁柏眉头一皱,“出去说。”
欧阳意听不清楚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隐约听见什么“洛江”“沉银”“叛党”“天后震怒”的字眼,之后梁柏便回屋取剑。
“急事?”欧阳意问。她已从梁柏的神情中窥出一二。
“宫中有召,我必须马上赶过去。”梁柏眼神复杂,最终选择暂不说出召他回去什么事,“这两日不能陪你了。我的事,等我回来就全告诉你……”
欧阳意:“嗯。”
不然还能咋办。欧阳意心里感觉憋了口气,就像是为一件心仪的礼物排很久的队,终于排到她时,却被告知售罄了。
算了,都等了这么久,不急于这两天。
他手握长剑,站在阑珊的灯火下回首,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着欧阳意想笑。
她笑叹:“好了,我没生气,去忙吧,来日方长,有话等忙完再说。”
说到“来日方长”的时候,她咬字很轻,却不经意在梁柏暗沉的心间照进一束光芒。
然后出现了梁予信没眼看的画面。
梁柏一手揽过妻子的脖颈,对上嘴唇。
世界万籁俱寂,欧阳意猝不及防,呼吸有一瞬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