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上座的吕布盯着那张断弦的弓发呆。
“……这是上党名匠所制,是我在军中升迁后,购得的第一张弓,”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虽说现下不用它了,但这么多年,我一直保养得颇为精心。”
“不过一张弓罢了!”魏续“砰!”地跳起来,“这可是难得的勇士啊!姐夫何不赐——!”
“……闭嘴!”吕布那双眼睛还在盯在弓弦上,心疼了一声,而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再拿两张弓来。”
“我倒要看看你能拉断几张弓。”他说。
“小人斗胆,”她怯懦地问了一句,“为何不直接拿一张两石的弓呢?”
武将们互相看了一眼,另一个她不太记得名字的,略有一点三角眼,但总体还是挺精明脸的武将回了她。
“你这小子好狂妄,可知二石弓有多难得!岂能随你糟蹋!”
……那就不糟蹋呗,又不是她想糟蹋的!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如果她把两张一石的强弓也拉开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她站在那里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张辽起身,端了一爵酒笑眯眯地过来,“贤弟可是担心都亭侯府要你赔弓钱么?”
……那也说不准啊!
“将军有虓虎之勇,英奇之略,”张辽还顺带着用她不太懂的语言拍了一下吕布的马屁,“岂会与你计较这些微不足道之事呢?”
那爵酒端到她面前。
她很少喝酒,但偶尔喝一点不是问题。
问题是爵杯这东西其实是个单口酒杯,用另一端喝酒就不太容易。
但是用喝酒的这一端吧,看张辽那个面色,也不像是没用这东西喝过酒的。
……算了算了别矫情了,这一路上什么卫生不达标的东西没吃过。
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将那盏酒喝完时,仆役端上了两张一石弓。
“若尔能开两石之弓,”吕布的身体稍稍前倾,也有点好奇,“今夜当为座上客!”
这两张一看是从仓库里拿出来的,保养得还行,但没有之前那张那么好。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一手拿起了两张弓。
酒精似乎在体内产生了一点作用,至少让她有点兴奋了。
她想在吕布这里当座上客吗?
不,她又不准备出仕,左右只是改善一顿伙食而已。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应该想起的事。
这一路上,老人,以及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都死光了。
其实寡妇也没那么多,她们大多数都将自己卖了。
但对于这些武人,这种事只是听听罢了,他们既不留心,也不为此伤感。
弓弦被慢慢拉开。
“怎的忘了给她指套!”一个武将突然惊呼了一声,“岂不伤手?”
其实没那么容易伤手,她的指腹处用布裹着铁片,正可隔开弓弦,但即使如此,也能感觉到那紧绷的力量。
秋分已近,五谷成熟。
院中秋虫切切喓喓,一片嘈杂。
她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奇怪伤感丢到脑后,专心致志,再加一份力。
铁片渐渐变得炙热,甚至带上了灼烧般的痛感!
一滴汗自她的额头滑落,经过鼻梁,挂在鼻尖上,晃晃悠悠,最终无声滴落在这间灯火通明,置满珍馐美酒的屋中时,又一次吱吱呀呀的亮张弓弓终于受不住这缓慢而坚定的力量——“砰砰——!”
“市井之间,未料能出足下这样的人杰!”魏续冲了上来,“适才酒后无礼,多有得罪!”
“……也没怎么得罪。”被一群武将围着夸的咸鱼木着一张脸。
这群武将吃饭喝酒之后的娱乐有点枯燥。
既然吕布因为妻妾打架的烦恼,暂时不想在家里放一群美貌婢女,那么酒后娱乐就只剩下武将特供版比如投壶,又比如射箭,比武之类。
作为座上客的咸鱼也被拉去都亭侯府后院的射箭场,这群人见过她的力气,还想看看她的准头。
当然,围观她一个不太地道,所以武将们自己也比比划划的射了一遍,魏续不玩这个,这人喝高了又找地方吐去了。
轮到她时,吕布走了过来,伸出手,递过一张弓。
这张弓长得也很平平无奇,她搭了箭,想试一下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使不上力气,拉不开这张弓。
……刚刚用劲过猛?肌肉拉伤了?
她再看看这弓,还是平平无奇,军队制式弓,保养得确实好,一丝磨损不见。
“这也是仓库里取出来的吗?”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是,”吕布瞥了她一眼,“这是我平日用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