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各家打水已毕,外面也没有闲聊的人了,都在家中忙着生火做饭,巷子里一片烟火气,偶尔还能传来一缕饭菜香味,让人猜猜是哪家妇人有这样的好手艺。
她洗了一把脸,换了件干净衣服,正琢磨着换下来这件是也交给兵营外的洗衣妇去洗呢,还是自己在家里勤奋一下,省了那三个钱呢?
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门口站着个粗手大脚三十余岁的汉子,细布衣衫十分整齐,没有半个补丁,见她开了门,十分客气地行了一礼。
“叨扰陆郎君了。”
……也是并州话。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那个牙旗兵吗?他是谁麾下来着?魏续?反正是个并州兵没错了。
她侧了侧身,让他进院,但这人进了院落之后,并不向里走,仍是只站在门口,有点拘谨地搓了一下手。
“……兄何事耶?”
“在下半生孤苦,家眷遭难,幸得同心娘子不弃……”牙旗兵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笑容,“想于本月庚寅成礼,郎君高义,一路上时时照拂友邻,在下亦替内子铭感五内,届时略备薄酒,郎君幸勿见弃。”
……有喜酒吃了!
“恭喜呀!”她连忙说道,“到时是必到的!但是先说好了,我没有红包拿的!”
“……红,红包?”
这个,这时候怎么形容婚礼的份子钱?
她摆摆手,“这个不重要,总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出来就是!”
于是那张有点诚惶诚恐的脸立刻舒展开了,“自是如此!郎君且安歇,在下告辞了!”
看着似乎如释重负的背影,咸鱼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你感觉到有什么异常了吗?】她谨慎地问了黑刃一句。
【我觉得唯一不正常的是你。】黑刃谨慎地回答道。
……………………
她回到屋子里,决定还是省下那几个钱,自己动手给衣服洗了。
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拎着空水桶去井边提水时,第一个邻居出现了。
“啊呀陆郎君!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水?!”阿姨大吃一惊,“同心要嫁人了啊!”
“……我知道啊,她家夫君刚刚也来通知我了。”她拎着木桶有点不知所措,“自我来雒阳起,一直未曾见过这里的昏礼,我该送点什么东西吗?”
阿姨好像被噎了一下,瞥了她一眼,匆匆忙忙地关上了院门。
……她继续走在打水的路上。
第二家院门又开了,探了个头出来。
“陆郎君这是去打水?”
“是呀。”她停了脚步,扬起一张笑脸,刚准备和街坊闲聊几句时,对方神情十分古怪地上下打量她一番。
“同心娘子要嫁人了,你可知道?”
……怎么还是这事?
“我知道啊,”她说,“大家伙儿都如此热心,是筹备着想要帮新郎收拾新房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于是第二个街坊也被噎了一下,但关院门前还是挤出了一句话,“郎君真是豁达。”
她打了两桶水,稳稳当当拎回家中,一路上好几个邻居要么开了院门偷偷看她一眼,要么扒着墙偷偷看她一眼。
……这是有什么大病啊。
……就好像在期待啥似的。
她回到家中,放下水桶,四处寻找木盆的时候,又有人疯狂敲门了。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李二,一脸悲愤,“陆郎君,同心要嫁人了!”
“她家住隔壁,”她说,“你肯定是敲错门了。”
“你这个人!”李二嚷嚷道,“怎么没有心肝的啊!”
……………………她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阵惊恐,于此同时她终于理解了这群邻居们都在期待点啥。
“我怎么没有心肝了?”她说,“人家小娘子想嫁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既然有心于她,你就去说啊!”
李二那两只眼睛在夜色中鼓了起来,闪闪发亮,越来越鼓,越来越亮,就在她不自觉想后退一步,怕他那个脑袋会气炸的当口,李二终于颓了下来。
“我早就去过了,她心中无我,我便是再去,又有什么用。”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
李二沉默地瞪着她不说话,那幅气愤、哀伤、绝望、痛苦的神情简直看得她也要陪着心碎一下了。
……应该想点什么话来安慰他,不能太冷酷无情了,她想。
“要不你进来坐坐,”她说,“我这有几件衣服要洗,我一边洗,一边听你说,怎么样?”
“郎君可知,”他气呼呼地嚷道,“同心究竟如何同那并州人熟络上的?”
……她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