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不是哪一个青州兵的脑子里迸发出来的,而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
“被包围了”这样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北海人的声音——这两者之间哪有什么区别!北海人也是青州人!
青州兵开始变得慌乱,四处寻找起突破口,他们要打破这个包围圈!他们必须打破这个包围圈!才能获得一条生路!
除了永远不能击穿的中军之外,他们终于在右军的阵线上找到了一个缺口,那个缺口迅速变成了唯一的一条生路!
尽管有军官在大喊大叫,要他们不要上当,尽管在逃出缺口后,青州兵面对的是骤然变得湍急的河流,但他们仍然想也不想地就跳了下去!
【我这算吃老本吗?】
当压力骤减之后,陆廉的前方又一次被中军卫队所护住,她退后几步,注视着这混乱却胜负已定的战场。
【只要你运用得当,一招鲜也可以吃遍天。】黑刃这样客气地夸了一句,【你有什么后手吗?】
【当然,】她愉快地注视着这条小河的另一边,【我的确从中军里分出了一小股兵力,准备要痛打落水狗。】
【所以你觉得,冀州人会不会有什么后手呢?】
随着黑刃的声音暂时停下来,她在这片充满了金戈与战鼓、惨叫与哀嚎的战场上,敏锐地听到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
与其说那是一种声音,不如说是大地的震颤——坚定而有序,带着强横的力量,缓缓而来。
【我以为袁谭的冀州军团会走得更慢些,他们之间相隔了十数里,至少应该这个下午赶到才对。】
她不无遗憾地说道。
第196章
一场胜利与一场溃败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陆悬鱼想,要看她的命令层层传达到士兵时有多久,又能执行到什么程度。
现在她就见到了这样一幕。
冀州军不会以行军的阵型快速冲进战场,他们需要调整阵型,需要缓缓压进,这些都需要时间。
因此那些青州兵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以军官为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要士兵们稳住阵脚,等待援军的来临,另一部分则认为既然援军来了,更要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奔逃。
于是在这个包围圈里,越靠近出口的部分溃散得越厉害,反之离出口越远的部分,就越能努力反抗。
她骑在马上,皱眉看了一会儿。
想要全歼这支青州兵,狠狠放一次袁谭的血是不可能了,她必须小心谨慎,应对袁谭主力的进攻。
“鸣金收兵,”她说,“我们也需要重整阵型。”
变故就出在此时。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这是最基本的军事指令,对于后世之人来说,没人认为这样简单的指令还有什么贯彻不下去的问题,但它的确是出问题了——
当她的包围圈因为鸣金而出现数个缺口之后,青州人不再犹豫,争先恐后地向着冀州军的方向逃去,为了能够跑得快一些,藤牌兵丢下了藤牌,戟兵丢下了长戟,甚至还有旗兵丢下了旗帜。
每一件都是令人垂涎的战利品,每一件都在战后换取军功,而军功又意味着犒赏。其中例如旗帜的犒赏是极高的,甚至可以说如果将这些战利品中贵重的部分带回去,换来的犒赏足够家中一年的吃用!
北海人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胜仗!
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大功!
大敌在前,但走得很慢很慢啊!这时间太充足了!他们尽可以多杀一个人,多捡一把兵刃,多夺一面旗!还有,还有那些尸体的鼻子!多割下一只!说不定这一战后就能升任为队率!不仅能多分一块田地,还能买一头小牛犊!等转过年去,小牛犊长大了,那就是一份极体面的家当了!这几年人人都说大汉气数将尽,洪水、瘟疫、旱灾、流寇,没完没了地摧残着这片大地,普通百姓哪有那个本事在这样重重天灾人祸的情况下攒出家业?!
他们哪一个没有听过,见过,经历过邻人饿死,亲朋饿死,甚至是自家亲人病饿而死?!
他们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多挣来一袋粟米?!
但战争就不一样了!
只要有了这些!他们的家人就再不必挨饿!
要是错过了这场大战,下一次发财,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金钲急促,军官也在大声喝骂,声声催着他们回到阵线上去!
可是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身边的同伙兄弟不也没回去吗?再抓到一个倒霉鬼,再割下一只鼻子——
战场混乱一片,军官喊破了嗓子,金钲敲得人快要聋了。
但没有什么能阻止那些士兵争抢战功的行为。
日照中天,太阳升到了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将这一片被鲜血染尽的河滩上所发生的一些都呈现在阳光下。
那些浑身鲜血,在尸堆中贪婪翻找,如同食尸鬼一般的,是她的士兵啊!他们一个个仿佛发了狂一般,听不见军官的责骂,听不见金钲的催促,更看不见步步逼近的袁谭的冀州军团!
这是什么样的军队?
这就是她带领的军队,指挥的军队。
【我对我个人的勇武产生了新的认识。】
【不错。】黑刃似乎在嘲笑她,又似乎在安慰她,【但实际上,很多的旧式军队都是这样的水准。】
如果不是她靠着自己的勇武稳定了中军阵线,如果不是青州兵轻敌冒进,这场战斗不会这样轻易分出胜负。
这里或许有一点战术水平的作用,但她必须清楚认识到,北海兵的素质本质上与青州兵相差不远,想要驱使他们如臂使指,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