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奉主公为主,便事事以主公大业为重,不能时常见兄长的面……唉,因而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兄长,”荀谌这样叹过气之后,轻飘飘地将话题转到了袁尚身上,“公子这样愁眉不展,也是在思念兄长吗?”
袁尚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又重新将眼帘落下。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地抖了抖,似乎浸出了一粒泪珠,因而显得动人极了。
“我兄在青州浴血,我怎能不挂念呢?”
“公子待大公子的友爱之心,令人动容啊。”
袁尚轻轻地摇了摇头,“听闻徐州已复,陆廉已归,或许不日间便将领兵而至青州,我兄临此危难仍未回返,我却无能为力,帮不到他,怎么称得上友爱?”
荀谌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袁公或许将领兵援助大公子,到时……”
“我正为此担心!”袁尚的声音里透出了忍不住的急切,“天寒地冻,父亲去岁征伐辽东公孙瓒,耗了许多心血,他的旧伤还没有好!”
对面端坐的青年文士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但顷刻又收敛了笑,变作忧心忡忡。
“公子实在是思虑太重,于身体无益,”他这样推心置腹地说道,“须善加保养啊,公子!袁公如此疼爱公子,你若是病了,他必定要日夜陪在公子榻前,劳心劳神,荒废政事……”
美少年抬起了眼帘,望了对面的文士一眼,然后情真意切地握住了他的手。
“谢先生教导!”
庭院的另一端,一位中年美妇站在廊下,正望向这个方向,身旁一名仆妇小心地陪着。
“荀先生真有办法?”
“区区小事,夫人莫担心。”那仆妇上前一步,声音也转低了,“剧城的来使……”
“嗯,不必说了,”刘氏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是为了那些珍奇宝物,我们袁家什么东西没有?”
“夫人说得是。”
“我只是看不惯袁谭那般张狂,还没得那半个青州,便心心念念要与幼弟争这个家了,也不知道圣贤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这样,夫君还欲伸援手,哼。”
“夫人放心,”仆妇稳稳地说道,“公子是个机灵的,这件事,夫人要如何,必定会如何!”
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说得对,”这位后母笑道,“阿尚是个机灵孩子,他都懂的!”
尽管袁绍只是“想一想”,但这场战争对于冀州而言是极有利的,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曹操与刘备都已疲敝不堪,冀州却兵强马壮,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几个谋士仍然将大军出行的粮草事都一一安排妥当。
寒冬腊月,辎重难行,又不能在青州就地补充,因此援军越多,辎重压力越大,这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事。
因此田丰点灯熬油,一面清查自邺城往南所有郡县粮仓的数据,一面又派人问询沿路能征发多少民夫,准备在大军开拔前,先将粮草运到青州前线上去。
诸事已毕,只等主公一声令下。
田丰终于找到了单独与主公交谈进言的机会。
“一定得打?”
“一定得打,”田丰斩钉截铁地说,“汉室衰微,政令不出雒阳,天下人皆知!董承难道便是忠臣么?朝令又有何用?!主公欲问鼎否?!”
——他要问一问,汉鼎的大小轻重吗?
袁绍犹豫了很久。
这个北方实力最为强大的诸侯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最忠心的谋臣。
他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并吞天下的野心!
田丰一瞬间的心情激荡了起来!
他挑了这个主公自己在书室里的机会,前来拜见进言,果然是正确的!只要主公下了令,以冀州雄师的实力——
有匆匆的脚步声中断了这场对话。
一名婢女跑了进来,“主君!三公子他——”
袁绍猛地起身,“阿尚怎么了?!”
“三公子今晨便说头重脚轻,很是有些胸闷……”
袁绍的神色变了,“贱奴!为何不早报来!”
“他不愿意打扰主君,不让奴婢们说!”婢女含着眼泪嚷道,“刚刚公子昏过去了!”
田丰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主君从一个逐鹿天下的枭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惊慌失措的父亲。
“快去!快去寻医官!”他嚷道,“我马上过去!”
“……主公!”田丰颤抖着嘴唇喊道,“主公究竟作何决断?!”
“我的三郎染了急病!你还问我打不打仗?!”袁绍跺脚道,“青州什么时候不能打?!让袁谭滚回来便是!”
他这样一股风般跑出书室,只留下瞠目结舌的谋士。
这样一场战争,就只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如同阳光下的残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弭无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