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臧洪被围的消息传到雒阳后,天子前所未有地被激怒了。
这位年轻的汉帝在德阳殿中几乎是咆哮着将袁绍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顿,从他杀十常侍时领兵进宫,屠杀了许多无辜的阉人,到他不顾及叔父和族人的性命,起兵揽权,却又为一己之私,非但不肯勤王,反欲行董卓事,改立刘虞为帝!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大臣们惊诧于天子的好记性,但并不将他的愤怒放在眼里。
手握权柄的人不需要表露他的愤怒,旁人自然小心翼翼,不敢做任何触怒他的事。
丹墀上的天子尽可以大肆咆哮,但他的愤怒无法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大臣们首先劝说天子,派遣使者去见袁绍,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撤军。
据说袁绍的态度很好,在邺城中宴请了这位使者,并且讲了一些自己的苦衷。
但这场筵席直到最后,在这个关键问题上,袁绍还是没有让步,他不会撤兵,也不会在撤兵之前考虑给洛阳运送粮食。
——当然,如果天子想要巡幸邺城,他还是很欢迎的。
使者所带回的消息令整个雒阳都震惊了。
临近年关,风雪越来越大。
吕布已经吩咐营中士兵暂免操练,他也就免了自己巡营的苦差,少出门,少吃粮。
这样的天气适合干点什么呢?他抱着酒壶,浑浑噩噩地想,可以约几个人一起,一面饮酒作乐,一面玩个投壶,他是很擅长这个的,从年少时从军起,每每去丁建阳府上赴宴时,若论玩起投壶,众人都不及他。
吕布想到这里,立刻便喊来了仆役。
“你去!”他嚷道,“去营中,把他们一个个地,都喊来!陪我饮酒,一起玩个投壶!”
仆役诚惶诚恐,“主君要唤哪几位将军来?”
“说你不是个机灵的,你当真就甘心当一条笨狗了不成!”吕布骂道,“无非是侯成魏越,魏续高……”
他不该喊高顺来。
夺了陷阵营之后,高顺什么表示都没有,每次见了他依旧神情自若,平日里除了研读兵书就是练习武艺,丝毫不曾懈怠,也丝毫不曾表露对他的半分恨意。
但吕布从此更不想见他了。
……这是心虚呢,还是后悔呢?
这个醉眼迷蒙的中年男人颓然地挥了挥手,“算了,你快滚吧!”
自从他来到雒阳,他自觉事事小心,于朝堂之事,也曾用心谋算。
但不知道为什么,吕布还是觉得自己渐渐将路走尽了。
当初刘备被曹操攻打时,他不曾被张邈说动,未出兵去救下邳之围,他做得应该是不错的。
因为那时雒阳还有董承虎视眈眈,与他争权夺势。
后来他用计将董承推了出去,一则解了下邳的危机,二则也为自己去除了一个竞争者,他做得也该是不错的。
自从董承死后,西凉兵四散,现下他的并州军已经是大汉朝廷所能倚重的最后一支兵马了。
吕布抱着酒壶,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得一点也不错。
听说宫中传出消息,女儿或许已经有孕,若是能诞下皇子,自己就将被封为大将军了!
大将军!他几乎将达到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位置了!
——尽管这个“大将军”和雒阳街头的贩夫走卒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落魄,一样的惶恐。
当杨修登门时,吕布并没有出来迎接,而是由仆役将他引进去。
杨修初时认为这是一种傲慢,他不介意,但终究会有些不快——朝廷危如累卵,他吕布也是如此,竟然还有心故作此态?
但当他见到吕布的那一瞬,他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所有的窗子上都盖了皮毛,严丝合缝,屋外的寒风进不来,屋外的天光也进不来,四处皮毛遮挡下,这间屋子便仿佛一座洞穴。
现在还不到晌午,吕布已经如同软泥,瘫在被酒洇湿一小半的毯子上。
他的发冠已经有些歪了,胡子更是乱作一团,胸襟上也染了酒液,整个人就这么缩在这个小小的洞穴里,睁着两只迷茫的眼睛看着他。
杨修吃惊地看着他,努力去回忆第一次见到吕布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德祖……”这个缩在洞穴里的东西勉力开口了,“来此何干?”
“来拜访温侯,”杨修温和地说道,“温侯好兴致。”
在那一团乱蓬蓬的胡子里,咧开了一张嘴,似乎冲他笑一笑。
“你拜访什么,”他说,“你必是想来利用我。”
这位年轻俊秀的文士弯下身子,略带一点惊奇地看着他,吃不准他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毕竟吕布这人不管喝没喝多,说话都是很不中听的。
雪停了。
她登上了演练场的土台。
这里也点起了两个炭盆,放在她的胡床旁,让她可以一边观看士兵们演练,一边烤火。
陆悬鱼原本以为这是张邈张超看她是年轻女郎,特意为她安排的,然后看到这两位大爷用皮毛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一个坐在炭盆旁的样子之后,她就懂了。